《我是神仙又如何》泽耳

8、番外-云鄞篇(一)

　　我是云鄞，帝君云顼的第三个孩儿，因为三殿下的身份，我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在六界中历遍九九八十一劫难，熄灭贪嗔痴，飞列上仙之位。
　　在我刚满三万岁的成人宴上，父君昭告群仙，将来这三十三天的储君之位将由我来接掌，我在那刹那间当真想了千百般种法子来拂了他的意旨。
　　事后我跪在凌霄殿内，坦诚告诉父君，我不能担任这九重天的储君之位。我生性散漫，喜欢无拘束地生活，将来若要我执掌这三十三重天，每日守着七万星宿，管着十万天仙，也意味着要让自己的一生无穷地耗在这上面，我当真做不到。
　　相比之下，我的两位兄长在这方面就比我擅长许多。
　　父君却不为所动地告诉我，“云鄞，我自然知道你性子散漫，但你生来就是天君的命格，虽你天资聪颖却始终还未经过历练，也是因为你年纪尚小，纵现在只想着怎样逍遥度日也不为过。不过，等你日后历过那八十一道天劫，你定会亲自到我这儿来领这储君之位。
　　我心里认定父君说的不对，就算将来悉数历过了那些劫难，我也还是端着这万仙从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信念，又怎么会亲自去讨这苦行僧一般繁琐的活计。
　　更重要的是，我还得率领众位仙家例行那些一板一眼、我素来做不到也不想做的仙规戒律，虽然天君之位是其他仙家奢也不能奢望，我两位兄长望穿秋水也跃跃欲试，象征着九州四海中无上殊荣的位置，可它在我眼里，更像是神仙的捆仙绳，一旦缠住了就是永生不得自在和快活的梦魇。
　　父君却在我成年以后便开始变着戏法地折腾我了，他总成昏成宿得留我在凌霄后殿，各数天伦地里、治数之道和仙规仙戒，一律不漏地通塞给我，每日还要亲自来查实我的进度，如若不让他老人家满意，他便罚我入封天印中，这封天印又称崆峒印，是九天之君才能持有的法器，乃是盘古开天时弥留的治世之物。
　　当我被罚进封天印里后，领略的便是上无天，下无地，举目无一物，侧耳无一音的蛮荒之地。
　　我还记得第一次被父君关进封天印里时，面对着眼前千沟万壑的不尽黄沙，没有昼夜的更替，万物不在其中的境况，我倒并没有太在意，只想着既来之则安之。
　　可那时我也毕竟才三万来岁，刚从孩童模样蜕变成大人，天性又不爱被束缚，让我在这万籁俱寂、没有丝毫生机可循的地方独自度过几个昏宿后，感受着周边只有望不穿尽头的僻静与孤独，我撑过了一个月后，便再也不想踏入这个地方半步了。
　　可是父君却要罚我在这儿呆上七七四十九日，我觉得作为帝君之子的我，倒像是开荒之初的野人般了。
　　我当然知道父君一向说一不二，就算我诚心认错他也不会马上就放我出去。我便想着，四十九日，罢了罢了，熬过余下的十来日，我以后便再不会有机会让自己被关到这儿来。
　　当我受罚结束后，我对修行也渐渐开始上心了，其实说实在点就是被父君的严苛所迫，而我之后真正体会到那些所学之物后，才领悟到的确是极为有用。
　　不过这些毕竟不是我所向往的，我已经暗地盘算好，现在年龄尚幼，违背不了父君的意旨。可等我将来从这八十一劫难中步步飞升后，我再当众拂了他的旨，大不了落个忤旨的惩戒，可挺过那一百八十道天雷的刑罚以后，我便真的自由了。
　　也许我真如父君所说生来便是天君的命格，在我之后每逢千年历经的一次天劫中，我都比两位兄长更经受得住，且修行更是突飞猛进。
　　但这兴许也是天劫的威力尚不足之故，往后要历遍这重重劫难，还需耗费许多功夫，而最后那飞升的一劫才是最为紧要，单是养精蓄锐来渡过此劫的时日都要耗上万年光景。
　　当然，度过了八十一劫后我便将能列于上仙之列，但要是没能度过，轻则焚仙骨，毁元神，重则魂魄堕入六道轮回，永世不入天籍。
　　这便是天家的天数，想步步飞升，皆得如此历过。更何况我还是掌管着三十三重天的老帝君的孩儿，我和两位兄长从出生之时就也注定必须得历遍这所有天劫。
　　仙路、仙路、因不老不死，何其漫漫？倘天劫难渡，又何其匆匆。
　　我每度过一劫，都需要时间来调养生息，越到后面，修养的时间就耗得越长。为了应劫，四海八荒之术我都得学个通透。
　　我长大九万岁后，在六界的三十三天中历过了约一半劫数以后，父君便将我遣去跟几位上古的创世神学习。
　　从盘古辟天伊始，除了父君他老人家，如今还有四位弥留至今的创世之神，他们分别是瑶池西王母，南海仙翁南极子，白帝少皞和夜神夙瑶。
　　我最先去的是瑶池西王母那里，王母瑶姬受父君所托，对我甚为严苛。但我知道瑶姬师傅其实是色厉内荏，每当我对修行倦怠之时，师傅面上会严厉地苛责我几句，但却从未像父君那样真正地惩罚于我。
　　时间在我们天家的眼中不尽漫长，我自己也渐渐记不清在瑶池上呆了多久，因为每日都例行着不同的修行，也根本不想计算这样枯槁的日子。
　　但我至今仍然记得那一日，我修完天庭之术后，便去了瑶池边散步。
　　站在连接着浩瀚银河的白桥栏杆上，我看着水中一朵接连着一朵铺陈叠翠的盛世芙蕖，婀娜的绯色堆积如霞，灼灼盛放，满池的幽香，绵亘三百余里。
　　突然一抹妃影进入到我的视线，我微抬起眼帘，望见那位仙娥挽着一头惊鸿髻，簪上一枝通透的玉凤簪，一袭妃色的曳地望仙裙，臂上挽迤着丈许长的滚雪披帛。
　　她正低头弯下腰，素手剥开柔嫩的莲花花瓣，摘下莲蕊，放入嘴里。
　　她吃的极认真，专注地望着掌心中一片玉白的莲心上。
　　我平时不喜欢这味道微苦的莲心，而且我们这些神仙，一般都不用进食的。
　　我见那位仙娥周身的仙气微弱得几乎不能察觉，只眨眼间她已经吃下了一捧莲心，我想她或许是刚刚飞升瑶池的凡胎，所以才会如此贪恋人间惯爱的吃食，仙气也才会如此虚弱。
　　我迈步走下瑶池，桥廊两旁翠色的芙蕖枝叶拂过衣袂，玉白的襟带在风中徐徐飘动。
　　那仙娥突然抬头望了过来，只见她颜比朝华，眉目如画，含颦处天生明姿俏色，姿容比瑶池素女，更添了几分婀娜。
　　我在她抬头的那刹那，脚步生生地定在了原地。
　　过去历劫时，我在各界中都呆过，见过许多仙娥，环肥燕瘦，各尽其妍，可在我眼里却好像人间农家园舍里种下的萝卜白菜，没什么不同。这大概也是因为我早先在第四界的梵天里戒除了仙骨中的贪嗔痴，这在父君眼里，也算是有了做明君的基本资格。
　　不过我第一眼见到这位仙娥时，不知怎么地，我竟看失神了，总觉得她和我以往见过的那些仙娥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
　　她对着我轻轻展颜一笑，在她身后的芙蕖，恰恰在这个间隙次第盛开，映照着她不御铅华的容颜。
　　我又失神了一瞬，然后跟着一笑，“看来你很喜欢吃莲心。”
　　只听她回，“我刚刚从人间返来，临走时那户农家给我采摘了门前池塘里的莲心，让我和着下酒吃，可惜我御风时将那包莲心弄丢了。现在偶然撞见瑶池里的莲子已成熟，便摘了来吃。”
　　我怔了怔，又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仙友，这般说来她并不是初登瑶池的仙姑，而是刚刚下凡去时敛去了一身仙气还没有复原。
　　“我来这瑶池有些时日了，都未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这是数万年来我第一次主动问起仙子的名字，不知怎么地，即使知道她不是初登仙界，我也突然想留她在身边。
　　她浅浅一笑，声音低柔如淡淡春山，“我叫夙瑶。”
　　我这下着实微愣了愣，四海八荒之内，除了夜神夙瑶之外还有哪一个唤作夙瑶？
　　不过她敛住了周身仙气，且滚雪素纱，未薰冰麝，看似平常，我倒着实没有认出，而且在这之前我还从未见过夜神，不由追问一声，“你就是夙瑶娘娘？”
　　她颔首一笑，“你唤我一声师父就好。”
　　我微一怔忪，还没理清她的话，只见她的笑意中带着几分随性，“我来这瑶池一是探望瑶姬姐姐，二来是受姐姐之托，带你去我那姑瑶山。”瑶姬乃是西王母的闺名，能如是唤她名字的世上没有几个。
　　我还有些怔愣，“为何瑶姬师傅让我跟着你去？”
　　夙瑶一双剪水般的眸子凝着我，唇边扬起清浅如柳的笑，“看来姐姐还没有告知你在她这儿的修行已满，下一处要修炼的地方就是我那姑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