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初次风云》猫咪的翅膀

447、第 447 章

　　第七回
　　敌方的攻势突然密集猛烈起来，整个大庄村都在炮火覆盖之下，原本该黑暗宁静的乡村此刻被炮火照得刺目，炮火间隔中短暂的黑暗积聚着浓重的恐惧和绝望。
　　警卫连掩护着杜旅宁退守到村庄的西南角，那儿有条小河，如果能突出去游过小河，河对岸是片玉米地，虽然田地中玉米也被炮火轰得差不多了，但残留下的玉米杆还算茂密，穿过这片玉米田就能躲进不远处的山丘，进了山或许就能想办法找到出路。
　　河道被对方的炮火和机枪覆盖着，可除了这，其他地方更容易成为靶子。
　　警卫连现在也只剩下了十一个人，其余的或死于炮火之下，或也放下了武器，而他的副官也跑散了。
　　这是最后一战，对手也耗不起了，他们遇到的问题对方也同样遇到，尤其是瘟疫有蔓延的趋势，它并不会因为你的战胜方而绕行。
　　对手突然用密集的炮火覆盖，也正是这个用途，能避免深入战场近距离绞杀就尽量避免，对于对手而言，此刻的进攻更多的是心理战需要，一场胜利和一场全歼敌人的胜利，这其中的区别不言而喻。
　　先探路的两个警卫连士兵还未游到河中央就被流弹击中，在河面上徒劳地挣扎了数下后沉了下去。
　　“我命令你们立即离开这里，寻找掩体等待收编。”杜旅宁看着河面上消失的人影，那两个士兵和那些死去的士兵没有什么不同，他杜旅宁连这两个士兵的名字都没记住，憨厚的、年轻的脸上带着紧张恐惧但还是服从命令地去做了炮灰。
　　震耳的炮火声在杜旅宁耳边渐渐消失了，他缓缓地伸手理了理衣领，尽力将身上的军装抻了抻，然后平静地不容反驳地看着满脸疲惫颓丧只靠着长年训练支撑着没有崩溃失控的警卫连连长。
　　“陈连长，你是他们的长官，你下命令。”
　　“长官，您……”陈连长的声音干哑得如同被砂皮打过，“司令有命……”
　　“别再无谓送死了，”杜旅宁摇了摇头，将配枪从枪套中掏出，小巧精致的勃朗宁，子弹满膛，“是党国对不起你们，你们也无需以身殉国，这些日子连累各位兄弟们了。”
　　“长官……”陈连长犹豫地看了眼杜旅宁手中的枪，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想拦阻但又纠结，他要是自寻了断了，他和剩下的兄弟们或许还真的能有条活路，可……吞咽了口唾沫，艰难道：“长官，我们、我们能冲出……”越说越小声，最后的“去”字被炮火声湮没了。
　　“我杜旅宁也算是戎马一生，虽最后境遇颇为狼狈，但此地风景不错，倒也算是个颇佳的埋骨之处。陈连长，这段时日你们辛苦了，我在花旗银行还有些存款，若是你们有机会逃出去，就去取了给活着的兄弟们分了，如果那些死去的兄弟们尚有家人在，你也可以分一些给他们，也算是我杜旅宁的一番心意……”
　　“长官……”
　　“总不能便宜了银行，”杜旅宁笑了笑，伸手从贴身衬衫的口袋里摸出一枚极小的印章，递给了陈连长，“你拿着这个印章就可以去取钱，若是你能遇到我的副官，也分他一份吧，跟着我这个长官，他也没捞到什么好处。”
　　“不，长官，属下拼死也要保您冲出去！”陈连长瞪着这枚小印章，热血涌上了头。
　　“这是命令！”杜旅宁突然提高了嗓门，陈连长一哆嗦，下意识地接过了那枚小小的印章。
　　“去吧，我和你们不同，我已决意赴死，若是还将我当做长官，就听我命令！”
　　“长官……”陈连长回身看了眼还剩下的不到十人的警卫连，个个身上挂彩疲惫不堪，别说冲出去了，就是再跑几百米都够呛……陈连长回身、立正，冲着这位跟随了不到一个月的杜长官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而后沙哑着嗓子道：“长官，保重……兄弟们，跟我走。”
　　“保重。”杜旅宁也回了个军礼，然后就转身往已倒塌了一半的围墙那走去，这里原本大概是这个庄子里的祠堂所在，围墙比一般农家小院来得高大厚实。
　　杜旅宁寻到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坐下，背后就是祠堂的大门，只是木门已经不见了，想来也是被炮火给轰飞了，祠堂边上总是会种上比较高大茂密的树，这座祠堂也不例外，门口两边是有些年头的柳树。
　　掏遍所有口袋，也没摸到一支烟，杜旅宁略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见脚边上有根断柳枝，上面还有青翠的柳叶，便捡了起来揪下两片柳叶，用手拭去浮土，放嘴里嚼了嚼，涩且苦。
　　杜旅宁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津津有味地嚼着柳叶，借着火光细细地打量着四周，建祠堂前都是要看风水的，这里的确是这个庄子里的风水好地。
　　门朝南，临水靠山，若是一炮轰过来，将自己炸成了血泥，混入这片土地成了这几株柳树的养料，倒也不错，柳树就成了自己的墓碑，天天的坐北朝南看山观水的，挺好。
　　“咻”地一声响，紧接着一声震响，祠堂的墙又落下了许多碎石泥块，杜旅宁坐在漫天的尘土中一动不动，嘴里还细细地嚼着第二片柳叶，勃朗宁就横在他的腿上。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有些回忆才对啊？不是说人在离开之前，会有许多过往闪现吗？
　　杜旅宁微微蹙了蹙眉，他怎么除了口中虽然青涩但让人有些欲罢不能的滋味外，其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呢？
　　哀莫大于心死？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可哀的吧？
　　哀莫大于心不死？人都要死了，心不死有个屁用！哪里来的哀？
　　此刻居然还能想到这些……杜旅宁失笑出声，抬头看向夜空的尽头，虽然四周火光冲天，但远处的北极星还是亮着的。
　　夜空被一声清晰的尖利的“咻”声划破，杜旅宁缓缓握紧了勃朗宁，静静地看着炽热的空气划过自己的虹膜，落地、炸开，巨大的气浪将身后的墙掀翻，也将杜旅宁狠狠地拍了出去。
　　星光、火光都在眼前渐渐隐没。
　　呵呵，还真有机会让柳树成了自己的墓碑啊。
　　那小丫头窝在怀里的时候，可真乖啊……
　　四周寂静。
　　黎明前总是有段最黑暗的时光，即使是漫天的火光映照下，也会有无法看清的死角。
　　这个时间也是人们最困顿的时候，哪怕瞪大眼睛，大脑的反射弧也会被无形的手拉长，细微的痕迹就会在这拉长的空隙中悄悄地溜走。
　　比如河面上无根漂浮的麦秆。
　　警卫连的陈连长不是草包，他找到了最有可能成功的逃跑路线，可惜他缺乏耐心，逃跑是需要足够的耐心和隐蔽性的。
　　这就好比小偷得手后，若是悄悄地融入人群中，十有八#九是能成功逃脱的，可要是撒开腿就跑，几乎都会被抓住一个道理。
　　可这也不能怪陈连长，没有几个人能在随时可能在头顶炸响的炮火中维持着耐心和等待机会，他只是个连长。
　　扛枪的士兵们讲究的是一往无前，而特工受训的第一课就是隐藏自己等待时机。
　　当凌风和杨慕次如两个水鬼般从河道里浮出来时，恰好看到火光中杜旅宁摔出去的身影。
　　其实他们根本来不及看清那个人的脸 ，但诡异的是他们都感觉到这人就是杜旅宁。
　　两人的动作谁都没有乱，还是无声无息小心翼翼地从河道爬上了河岸，他们不担心会被人撞上，只是不想被流弹击中。
　　观察了大半日，也大概摸清了对方的战术，夜里的火力猛增是为了天亮后最后的围剿，他们来得很及时，如果再晚一些就可能会遭遇战了。
　　可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很有限，等天一亮，他们也会成为活靶子。
　　两人都希望自己的感觉没有错，这样就不用浪费时间去几步一炸地找人，但又希望直觉是错的，若那人真是杜旅宁，凶多吉少。
　　豫东战役落幕。
　　前后二十多天的时间里，国民党军队损失了一个兵团部、2个整编师、4个正规旅、2个保安旅共计九万余人，并因此失去了中原战场的主控权，进入了拉锯消耗战模式。
　　一九四八年的七月末，许多事似乎都有了即将尘埃落定的前兆，让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空，落定之后何处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