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R]脑坑集》S*4

36、伞

　　黄昏的时候可乐尼洛来找里包恩，进门的时候装模作样的敲了两下，不等里包恩开口就擅自进了里包恩在基地专属的休息室。

　　“喂，彭格列那个十代目死了耶。”他挥着报纸，有些惋惜的说：“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喂。”

　　“嗯。”里包恩还没醒彻底，没有谈话的欲望，一边含糊的应着，一边摸出盛咖啡豆的玻璃罐子，给自己做手冲咖啡提神。

　　“不知怎么，我总觉得和彭格列十代目很熟悉似的，啧。”可乐尼洛咂咂嘴，沉思道：“伽卡菲斯提到过我们会遗忘一部分过去，该不会过去我们和他有过什么接触吧，喂？”

　　“我才不关心。”里包恩沿着滤纸边缘匀速浇入热水，观察着咖啡粉膨胀的情况，一边冷酷的回答：“那和我们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即使曾经接触过，也只是接触过而已。”

　　可乐尼洛明显不太赞同他的论调，不过也没有反驳。里包恩接着说道：“在黑手党的世界里寻找友谊，我怀疑你二次发育的时候这里可能漏了点东西。”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将过滤好的液体倒入惯用的白瓷杯中，总结道：“总之，老皮特的要求我们既然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等他们送来转让北欧枪弹市场60%份额的合同了。放轻松点，少了一个十代目，彭格列总可以培养一个十一代目，而我们少了这块肉，受到的限制可不是多了一星半点。”

　　“我当然知道你说的都对，喂。”可乐尼洛不像里包恩表现出来的轻松，他皱着眉，几乎称得上愀然不乐：“只是隐约有点不安，喂。”

　　“为你自己么？”里包恩尝了一小口，又夹起一块方糖加了进去，才满意的放下咖啡杯，瞥见可乐尼洛在他和方糖罐之间频频扭头，带着被冒犯的恼怒防卫的反问道：“怎么？”

　　“也没什么，就是，我似乎记得你以前是喝纯咖啡的。算了，”可乐尼洛纠结的说道：“可能是我的记忆正在补全，不小心把你的习惯记错了。不要在意，喂。”

　　里包恩挑起一边的眉毛，感到难以言喻的荒谬。可乐尼洛似乎也失去了交谈的热情，将报纸放在条形茶几上，同他告别：“接下来我要回拉尔那边呆几天，等合约送到了再联系我，喂。”

　　里包恩点点头，目送可乐尼洛朝门口走去。金发的少年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像刚刚想起来似的对他说：“另外，我刚才感到不安，不是为了我，是为你，里包恩。”

　　里包恩莫名其妙的瞪着逐渐合拢的木门，似乎听到可乐尼洛叹息道：“是为你，里包恩，是为你。”

　　这下他真的头痛起来了。记忆的缺失既不是他们的本意，补全时附赠的痛苦便分外难熬。可乐尼洛的记忆补全开始的比他们所有人都早，尽管已经提前接收到了警告，真正发生的时候，这痛苦的强烈程度即使是自认为拥有钢铁之心的少年杀手也难以忍受。

　　里包恩又往咖啡里放了一块糖，喝到一半便失去兴趣，将杯子推开，感到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神经像被尖锐的金属片摩擦，又像被人攥在手中用力拧，疼痛尖锐而无法抵抗，最后竟然令他心里难过，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一颤一颤的往外溢出泪液。

　　他还从没听说过，记忆补全不仅会影响物理感受，还会让他心情沉重，忧郁难过，像亲手毁掉了曾花费巨大心血一手完成的艺术品，像亲自开枪射杀了曾有过的人生挚爱。

　　但那是不可能的。里包恩理智的一部分对感性的一部分愤怒的瞪眼竖眉，而被搁在一旁的报纸上，那男人十指交叉，正温和的凝望着他，半像是悲悯，半像是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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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像是一个莫比乌斯环，没头没尾，无始无终，生死一体两面，不过一念之间。他曾以为里包恩不是里包恩，现在想来，也许是他错了。里包恩总是同样一个里包恩，他只是见到了里包恩生命中阴影的一面，以从未体验过的里包恩猎物的视角，观察他，试图靠近他，并得到了猎物应有的下场，如是而已。

　　隼人一定会崩溃吧。

　　纲吉模模糊糊的想着，感到生命力和温热的血液一起源源不断的从弹孔流出体外。

　　希望阿武不会被欺负的太惨。

　　即使在垂危之际，纲吉所想到的依然是和自己一路风雨前行的好友。那不是阿武的错，是他被美色迷惑，被痴妄困扰，主动迎接的死亡结果。他甚至不能用‘默许’来为自己开脱，因为叙别的时候，是他主动提出要和里包恩私下谈谈的。

　　“那当然，那当然，能被十代目看中，是我们的荣幸。”对方首领像被纲吉提醒一般，暧昧的笑着将里包恩推过来：“请您尽情享用。”

　　纲吉尽量不去看少年是何神情，山本武偷偷对他赞同的竖起大拇指，明显是自发将纲吉的行为理解成了不同的方向。

　　“稍候我会自己回去的，阿武，就麻烦你和隼人说一声。”他当时这样对山本武说，还顺势掏出手机传了一份名店推荐表给他，建议他利用下半天的时间好好参观一下吉祥寺，过两天一切结束的时候，就可以带他们一起参观。

　　“那我先走啦，阿纲，拜啦。”

　　山本武的身影渐行远去，纲吉和少年里包恩一前一后，又回了店里。

　　二楼是客人进餐用的包厢，三楼则是供客人小憩的和式客房。老板娘越过纲吉的肩膀，似有深意的望了望跟在他身后的少年，旋即垂下头，悄无声息的关上障子门。

　　少年里包恩在他眼前虚化成一片黑影，又熔铸成他只见过寥寥几天的，成年里包恩的模样。

　　他的手直接摸上纲吉的胸口，蹭了满手掌的鲜血，又举起来给纲吉看，薄唇扭出似笑非笑的弧度，铁灰色的眼睛闪烁莫测。

　　“蠢纲。”

　　他说着，俯身握住纲吉的手，纲吉顺着里包恩的力道，缓慢而沉重的坐起来。每坐起一分，神智便清醒一分，等到完全站直的时候，他便彻底摆脱了昏倦无力的状态，变得崭新又光鲜。

　　他想对里包恩说很多话，全部都被走廊上突然响起的骚动打断了。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迅速逼近，纸拉门被大力扯开，木框架几乎变形。他看见银发的青年冲进来，惶然跪倒，又看到黑发的青年紧随其后，愣在原地；他接着看到叼着烟满脸胡渣的医生极不耐烦的绕开那两尊雕像，和另一个穿着黑西装看起来非常可靠的男人一起，指挥着几个人轻手轻脚的将床上的某样东西抬到担架上，窗外一抹金黄的发尾甩出漂亮的弧度，有半截寒光一闪而过。

　　他还看到了更多的事情，看到了更多地熟悉的面孔，但他一样都想不起来，只感到要命的熟悉。他转向里包恩以寻求帮助，而里包恩早已不在他身旁，只有他一个人孤伶伶的立在斜阳里，彷徨而无措。

　　“这是十代目很珍重的伞，带回去吧。”他下意识抓住了那把伞，不想让他们拿走，却没料到那银发的男人竟然轻而易举的连他一起举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车里，又脚步匆匆的跑回料理店，纲吉正在迷惑的左顾右盼，视线一转，又换了场景。

　　那是在一个阴沉沉的下雨天，他抱着一摞书，在零食店的屋檐下避雨。店铺早已关门大吉，连铁门上挂着的通知停业的纸板都泛着黄色的印子，宽阔的街道偶尔匆匆走过一两个人，很快又消失在远处。

　　——即使他们走的慢，纲吉也不会喊住他们寻求帮助的。

　　——为什么呢？

　　他知道不是语言不通，初到西西里人生地不熟的问题。也不是他和某人有约，正在焦灼的等待对方来接他回去的原因。

　　是某种更深的、蠢蠢欲动的什么，带着甜蜜的忧郁，令初次体验的纲吉无法抗拒而沉醉其中的什么。

　　他只是这样望着灰蒙蒙的远方，一直抱着沉甸甸的书，身躯笔直的望着。他也不知道到底望了多久，又到底想获得怎样的结果，但最终，他等到了一个步伐优雅的挺拔男人。

　　“呵，你也到了想淋雨的年纪呢，蠢纲。”那男人抛给他一把伞，欣赏着纲吉手忙脚乱接住的模样：“送你。”

　　那是一柄半长的折叠伞，打开来的时候，纲吉看到上面漂亮的印刷着蓝天白云的图案，里侧则是一片纯净的漆黑。

　　“晴雨两用，省的你下次出门又被困在外面，而我可不想有第二次冒雨接蠢学生回家的体验。”

　　缭绕在心头的忧郁像被伞面的晴空驱散，纲吉小声的应了一声，对悠然等待的男人展颜一笑。

　　对方微怔，一边捻着耳边蜷曲的鬓发，一边困惘似的深深望着他，随后率先迈开步伐：“回去了。”

　　纲吉答应着，却突然感到双足沉重，像掉进泥沼里，无法控制的越陷越深，而男人毫无所觉，仍旧保持着节奏大步向远方走去，直到无形的泥浆漫过纲吉的头顶，恍惚的神智坚持的最后一秒，他始终没有回头。

　　——他应该拒绝的，无论是为家族的朋友也好，还是为他们两个都好，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本来活下去是该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