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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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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或许里包恩比他更有发言权,但他不止一次的见证里包恩重生的场景,见过那四方的玻璃箱之中七粒胶囊漂浮不定的样子,所以也许他也有资格说:生是死的另一端,生命是一个自我扭曲的莫比乌斯环。
他自诩不畏惧死亡,之所以在过去的人生中数次拒绝死神的邀请,无非是在生的一端比死的一端放置了更多更具分量的事物,比如陪伴他的朋友、他暗恋的女生、妈妈做的菜,以及答应过别人的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些零碎的小事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纲吉,他曾以为他将永远围绕这些事活下去,为这谈不上热爱,可也谈不上讨厌的世界,继续温和友好的存在下去,从未想过会有什么令他竟然主动向死的一端踏出一步的存在,直到今天。
纲吉放松的躺在床上,毫不顾忌的将心脏暴露在枪口之下。少年的手臂是如此纤细,他们都知道如果真的打起来,里包恩还不是纲吉的对手——十五岁的里包恩,早已不再是彭格列十代目的对手——但纲吉选择在高.潮之后的余韵中懒洋洋的躺着,并且尽量多的和少年里包恩说说话:“我这些年,一直……”
里包恩做出凝神在听的神情,纲吉搜寻片刻,最后却只是说:“一直只用你给我的那把伞。”
是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少年的脸色生动的不耐而失望起来。纲吉想了想,于是又说:“你是想知道怎么暴露的吗?”里包恩略一侧头,纲吉便继续说下去:“有一瞬间我真的以为你全都想起来了——但是很快就知道不是的。很微妙的感觉,现在的你大概不会相信,但是那是我和他之间,深刻到生命与共地步的了解才会懂的。”
少年恍惚一瞬,旋即抹去全部表情,冷冷的注视着他。
“你看,你和他……还是有些不同的。”纲吉回忆着自己所熟悉的里包恩,语气轻飘,做梦似的呓语道:“他也是一个现实的功利主义者,会优先思考达成目的最快捷的条件,可他也有自己的底线,是与其说是原则,不如说是自傲的底线。”
当他们被逐渐合拢的障子门隔绝在十六叠的房间里,彼此对视的第一眼起,纲吉就知道,眼前的少年并不是他记忆中有些坏心眼,却可以说出‘不相信命运,只相信纲吉’这种话的家庭教师;而是一头披着无害外皮伺机而动的野狼,幽森双目与寒锐獠牙尽皆指向目标猎物的脖颈——少年里包恩的确是令拥有者相当自豪的商品,纲吉立刻认识到,想要买到他,恐怕不得不付出相当高昂的代价。
“他一定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目标的性命,做出这样大的牺牲。”纲吉动了动胳膊,少年警惕的扬了扬枪口,于是他便收回手,代之以目光示意:“床头柜的抽屉里肯定有纸巾,或者别的类似的东西,你唇边——”目光落在少年形状精致的唇边,从刚刚开始,他的体.液就一直黏在那里,这会儿都有些风干了,像一条惨白干瘪的虫尸,徒劳的摆着抗争的姿势:“或者你可以去浴室洗掉,我保证不会逃跑。”
少年用指腹蹭了蹭,动作粗鲁而不耐烦。纲吉望着他,张了张口,又想笑又想叹息,“你不用担心我,我从不会拒绝他——当然也不会拒绝你,尽管你不是他。”
“你是在说什么无聊的绕口令。”少年故意缓慢的拉开保险栓,眼底浮现出戏谑之色:“堂堂彭格列的十代目,被里世界讴歌的教父,还不是一样被下半身驱使的愚蠢废柴,如何,给你上了一课吗?”
纲吉反手握住枪口,第一次对少年里包恩用上了强硬的口气:“我并不是因为你的姿色才心甘情愿的躺在这里,不加反抗的。”
虽然,他当时的确也反抗不了。谁能抵抗剥去薄荷蓝的棉质浴袍之后□□的少年里包恩的魅力呢?谁又能在被白的近乎发光的肌肤下,被熟悉而陌生的双眼注视着,被挑逗的问着‘我洗完了,来做吗’的时候,说出‘不,谢谢你的邀请’呢?那个时间点的他,毋庸置疑的受到了诱惑,他并不反对这一点,但接下来的事情,却不只是被诱惑那样简单。
“这就是被诱惑,彭格列的十代目,”少年挂着欠揍的微笑,恶劣的滑动枪口,让它在纲吉的手中模仿二人先前的戳弄:“很不幸,您的确中了美人计,向您致敬。”
“这就是你和他不同的地方。他压根不会用什么‘美人计’。”纲吉毫不尴尬的松开手,反驳道:“他无需用计,也不屑用这种低级技巧。”
少年奇妙的哼笑一声,和纲吉一起选择性无视了‘即使纲吉真的中了美人计,为什么他却选择吞下那些咸腥的液体’的问题,也无视了两个人同样赤身裸体的状态,风度翩翩的反问道:“请问,十代目阁下,您既然这样了解他,又声称他对您重要到这种程度,您为什么不肯去找他呢?”
这是个好问题。纲吉的眸色瞬间暗沉,货真价实的杀意霎时席卷而过,少年脸色一变,条件反射的收紧食指,又在感到压力解除的一刹那及时控制住了自己——他没有对猎物心慈手软的坏习惯,但现在这个不一样,他总觉得冥冥之中,他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是不是也该找里包恩先生回来了呢?
过去的五年中,他曾经听过无数次这个问题,他总可以找各式各样的理由敷衍过去,无论是问的人是隼人,迪诺,还是家光以及别的什么人。里包恩走的那一天鲜明的就像是上一个眨眼,小婴儿仰头看着他,风轻云淡的告诉他,他要和其他彩虹之子一起,踏上解除诅咒的旅程,“或许要花一点时间,不过你可不要以为能趁机偷懒,等我回来检查的时候,不要让我失望喔,纲。”
当时他还不知道这一去要花掉五年的时间,更不知道解除诅咒是要丢弃和他相处的记忆,只单纯沉浸在里包恩可以恢复自由的喜悦里,只顾着点头,连不知不觉间掉落的泪水都没发现,满心满眼都只有分秒远去的二头身的背影。
他是十分思念里包恩的,没事的时候总是会想他大约到了哪里,解除诅咒大概是什么样子,他还要花多久才会回来,回来之后又该怎样给他接风洗尘,用什么成绩当作庆祝他解除诅咒的贺礼,诸如此类,想的多了,他就开始做梦。
梦也并非是不可言说的梦,开始他只是重复的走在黑暗中,后来身前多了一个小婴儿,再后来便看到了四方的玻璃箱,生命的胚胎锁在一粒小巧的胶囊之中,地上散乱的躺着七具了无生气的□□。
这过程并不痛苦,至少他没有感到痛苦。他冷静的旁观着它的发生,心中全无波动,只有好奇。
——当里包恩得知会失去部分记忆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后来他渐渐梦到了更多地,不那么坦荡的事情。像是思念的种子不仅会生根发芽,长出的枝条还会自动变了物种,他所期待的花树不知为何变成了叶树,同样是漫天绯色,却是不同的心情。
“不能。”
少年显然没有理解纲吉突然的发言,纲吉回过神来,对他柔和的解释道:“不能对你说,我想亲口告诉他。”
当然这又是另一个敷衍。他们都不知道里包恩丢失的记忆何时才能找回,又或者根本无法找回,但这对他们来讲都无关紧要。少年意料之中的哦了一声,枪口下移,重新瞄准了赤.裸的胸膛,像在思考哪一秒更适合动手。
——这些年,里包恩到底在哪里,过了怎样的生活,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纲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不想知道却总是梦到,各式各样的他,在各式各样的场景,与自己各式各样的重逢。想知道却又不肯去找他,不肯设计重逢之后两个人的结局,梦总是在重逢的一刻破碎,或许就是在暗示他们真正的结果。
“我似乎总是错失良机。”纲吉沉吟着总结道,就像此刻他在家族会议上做年终总结,而不是被少年杀手捏住性命:“当年我本来想跟你说的,拿到那把伞的时候。你还记得——你一定忘记了,那是你即将出发的前几天,伽卡菲斯拿来了一种药物,本以为可以帮你们恢复身体的。”
结果还是失败了。成年里包恩的存在只维持了数天,便因火焰的过度消耗被迫变回了小婴儿。他还记得那几天,是在他少年时光的尾端,西西里阴晴不定,总是突然莫名其妙的下雨。浸润着湿漉漉的雨气,纲吉的心情也变得忧郁起来——只是这忧郁又不同于往常的忧郁,是雨幕之中撑着黑伞步伐优雅的黑发男人,无法控制的吸引他的视线的,甜蜜的忧郁。
“是啊。”少年同意道,加深了指间的力度,享受着成功之前令人心痒的渴望:“你试图打感情牌的举动不能不算是明智,但很可惜,如你所说,我和他不同。而你会失去生命。”
“我当时应该告诉他,”纲吉恍如未闻,继续说道:“我应该叫住他,然后告诉他,我对他……”
尽管纲吉没有说完,但里包恩仍旧精准的理解了纲吉试图表达的含义。直到死亡的最后一秒,还试图耍小花招,以为他当真是需要用皮肉做跳板完成任务的货色么?
里包恩不再看那具正在泪泪流出血液的躯壳,迅速换好衣物,矫健的翻过窗台,翻出墙外,消失在茫茫人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