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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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包恩醒来的时候，又是一个相似的黄昏。
他仍旧感到头痛，只不过这次是缓和的，睡太久而导致的头痛。他清楚意识到记忆补完已经彻底完成了，那些被遗忘数年的记忆正在大脑里渐次复活，沉甸甸的坠着，令他几乎无法坐起身来。
但他坚韧的克服了刚恢复的不适，顽强的挪动发软的双腿，去找放咖啡豆的罐子。路过茶几的时候，冷不丁一副巨大的黑白照片钻进眼里，在认出那是谁之前，里包恩膝盖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喂，你没事吧？”可乐尼洛来的正是时候，拖着他在沙发上坐好，趁里包恩低头的瞬间灵敏迅速的将那叠报纸丢进垃圾桶，才去替他找咖啡豆和磨豆机。
“你睡了两天，喝咖啡之前还是先吃点东西比较好吧，喂。”可乐尼洛劝了一句，却还是把东西推到里包恩眼前，和他谈起后来的情况：“你睡了以后，合约草案就直接送到BOSS那边了，今天早上拉尔陪她一起去签了字，这样北欧的……”
突然当啷一声脆响打断了可乐尼洛的话，玻璃罐跌在地上，摔成无数晶亮的小碎片，混合着咖啡豆四散崩飞。
可乐尼洛闭上嘴，体贴的坐在原处没动。里包恩很快就镇定下来，快的像刚才手腕不稳、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的人只是可乐尼洛的错觉一样。他推开咖啡机，没去管溅的遍地都是的玻璃碎屑，闭了闭眼睛：“我还是先去吃点东西吧。”
可乐尼洛看着里包恩站起来，连外套都没有披，就这样穿着睡皱的衬衫，幽灵一般脚步虚浮的飘了出去。
“连‘出门前一定要检查衣装是否得体’都忘了，还真是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喂。”
半晌，可乐尼洛才慢吞吞的吐了一句槽。只是这句话并没有被人听到，除了他，与垃圾桶里笑容温润的纲吉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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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拳头将要接触到肌肤的前一秒，纲吉总算成功的驱使声带，竭尽全力的大叫出声：“住手，隼人！”
声音意料之外的微弱，在满室低鸣的机器声、狱寺愤怒的吼叫声、窗外雀鸟们无忧无虑的鸣叫声中，像一根落入大海的发丝，倏忽消散，无法诱发一丝涟漪。
但狱寺神奇的停下了，一寸一顿的扭过头来，不敢置信的和纲吉四目相对。
纲吉费力的拉扯面部肌肉，企图安抚他泪水涟涟的守护者。
——幸好其他人不在现场，不然一次性面对六人份的——或者更多——的眼泪，即使是能从容应对各种场合的纲吉，也会慌乱到手足无措吧。
“……”
他动了动唇，却再也发不出声音。狱寺急忙制止他：“十代目，您不要说话，您需要好好休息。您受这样的……”他又哽咽了，眼泪滴在纲吉手背上，明明纲吉根本感受不到，却还是觉得手背一阵灼痛。他勉强催动手指，反握住狱寺的手，又望着静静站在狱寺身边的山本武，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是我自己作出的决定，我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却没有反抗，是那一个瞬间的我对不起你们。
山本武垂下眼睛，安静的走了出去，单剩下狱寺固执的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不肯放。
“彩虹之子的行踪，前三年一直是个谜。直到两年前才有了在外界出现的传言，我推测应该是在伽卡菲斯布置的某个处所，彩虹之子们在里面度过幼年期，等到恢复了一定的体力与智力，便逐渐解除对彩虹之子的限制，让他们自行回归社会。”狱寺找到了打发不安和时间的方法，对病床上的纲吉念着整理好的资料：“他们在留下的痕迹并不多，我一直以为他们是靠伽卡菲斯和自己的积蓄专注于恢复记忆，但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的。他们自发组成了一个新的家族，以露切为核心，其他七人作为守护者，开始在里世界崭露头角。”
“有了这笔生意，我们的实力可谓是跨上了一个新台阶。这样我的科学研究，后续资金来源总算有着落了。”威尔第漂亮的把牛肉切成整齐的小方块，实事求是的说道：“里包恩，你做的非常好。”
里包潦草的点点头，没有吭声。他们都完成了记忆补全，正在一起进晚餐，同时交流情报，讨论家族后续的发展。可乐尼洛脸色一变，露切及时出声劝解：“威尔第说的没错，而且，”她别有深意的说道：“这件事暂时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
可乐尼洛一头雾水，里包恩却猛然抬起头来，灼然逼视灰蓝色长发的女人，后者柔声说道：“你们还会再见面的，我的超直感从不会出错的。”
里包恩垮下肩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随后推开餐盘，默然离去。
“所以纲吉没有死吗，喂？”可乐尼洛眨眨眼睛，连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喂？里包恩那样子不像是留了一手，为什么纲吉没有死，喂？”
“大概是奇迹吧。”夏马尔例行检查过纲吉的身体，满不在乎的回答道：“谁知道呢，反正活下来不就好了？”
“那怎么行，万一以后……”尽管不愿意去想，但狱寺理智的知道这种事没准还会有下一次，“那该怎么办？”
“祈祷再出现一次奇迹咯。”夏马尔不太关心这个，反正，“死还不是早晚的事？要理由的话可以有一大堆，纲吉身体素质本来就好，我们赶过去很及时，恰好医疗技术又能解决——都是一个一个细微的巧合累积起来的，说是奇迹也没有不妥吧。”
“这……”
“比起这种小事，叫纲吉安心养伤才是首要的。另外，彭格列十代目死亡的消息已经传遍离世界了，先考虑一下该如何解决这件事吧，左右手。”夏马尔耸耸肩，绕过狱寺扬长而去。
或许是山本武的作用，守护者和巴利安全体对纲吉受伤的原因并没有追根究底。在得知事情起因和某北欧军火大亨有关联之后，便将注意力全数放在了那边。这也让纲吉松了一口气：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好变成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他不是一个任性的人，几乎不是。但他在那个时候，却任性的选择了另一边，选择了虚无缥缈的彼岸，仅仅因为那里站着里包恩，就足以让他毅然决然的将一切生者的挂念抛在脑后，扑向触之即碎的虚影。
而那终究是个虚影，他摔得也不只是头破血流。他的存在被否定，以虚妄的十一代目、无法以真面目示人的十一代目、手腕老辣恩仇必报的十一代目取而代之。日光之下没有他的居所，黑暗世界拒绝他的踏入，他将终生行走在阴影之中，目之所及尽是一片灰蒙蒙的天地，而他却再也无法体会到当初令他醺然沉醉的奇异的甜蜜。
褪去诱人的忧郁，世界便只剩死气沉沉的荒芜。
后来老皮特的家族，变成怎样了呢？
里包恩走出咖啡馆，一时之间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里，浑然忘了所处的环境，就那么站着，绞尽脑汁的回忆起来。
听说彭格列的十一代目很不好惹，甫一上任就对他们展开了报复，不仅从经济上成功挤压老皮特家族的生存空间，甚至找了个借口对他们家族发动了攻击，那段时间闹的沸沸扬扬，老皮特家族倾覆的故事传遍了里世界。
真是相当狠厉的角色呢。不过却很对里包恩的胃口——至少很对三十年前里包恩的胃口——这样既能杀鸡儆猴，维护彭格列的声望，又传达出十一代目不好对付的讯息，警示其他家族如果没有一定的能力，最好还是不要打彭格列的主意，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一步强势而有利的好棋。
——只不过，如果他还在任的话，一定不会同意这种计划，而受很多委屈吧。
里包恩叹了口气，身前立刻有人对他说：“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挡你路的，只是我的伞——”一柄破破烂烂的半长折叠伞闯入他的视线，看得出是用了很多年的伞：“不太好收，它已经用了很多年了，我就是舍不得丢。”
里包恩友好的表示自己不介意，并后退了一步，给对方留出更多地空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上了年纪的关系，他对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老年人总有额外的耐性——一边好奇的分辨那柄伞上的图案——模糊的白色块无规律的散落在大片的蓝布上，布料的里侧是斑驳的黑色——
“纲吉？”里包恩猛然抬起头来，幸好他们还不算老，他的视力比记忆力更靠得住，认得出眼前惊讶的眨着眼睛的人：“纲吉，你一定是纲吉。”
他差点就上前抓他的手了，如果不是对方困惑的后退一步，犹豫的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抱歉，我上了年纪，记不太清很多事情——请问，我们认识吗？”
里包恩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对方忘记了自己，毕竟他和他一起生活了数十年，还差一点要了他的命，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他一样了解他，甚至知道他尝起来是什么味道——话说回来，当时他到底为什么竟然会选择吞下去，也是他几十年来无法理解的——
“抱歉？”
里包恩回过神来，看到纲吉局促的神情，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可能是上了年纪的关系，他常常想着某件事想到出神，完全忘了置身的环境——“可你拿的那把伞，你不是一直很爱惜吗？”
“喔，那是我的爷爷留给我的，很珍贵的东西。”纲吉极其自然的回答道，里包恩还想再问，从远处跑过来一个小女孩，径直扑向纲吉，一边喊道：“爷爷，快走啦，等你好久喔。”
“这就来啦，乖。”纲吉熟练的递给小女孩一颗糖果，转而对里包恩歉意的一笑：“不好意思哦，我们得走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失陪了。”
里包恩喉头动了几下，最终没再说出一个字。
他只是望着那柄破伞重新被人撑起，将那人微微颤抖的背影掩去，在烈日骄阳之中越走越远。
“爷爷，你为什么在哭呀？”她刚问出口，一扭脸看到不远处守在车边的银发人，顿时欢呼一声快步跑过去：“爷爷！”
“十代目，您……”狱寺看清了纲吉脸上的泪痕，有些惊讶，但他只是递出手帕，留给纲吉一点私人空间，一边将小女孩抱上车，一边再一次重复道：“不能直接叫爷爷，要叫十代目爷爷。”
小女孩快乐的晃着脚丫，只顾着舔糖。狱寺关上车门，又等了片刻，才等到纲吉走过来。
虚无的身影也好，终未达成的吉祥寺之旅也好，都已经无关紧要了。有些事情在错过的一瞬间，就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轨道，为了这一层认知，他已经花费了相当高昂的代价。而今他不再是懵懂的少年十代目，属于他们的时间，也早已落下了帷幕。
“我们走吧。”
狱寺默默的替纲吉拉开副驾的车门，一如过去的数十年一般，忠心耿耿的陪着他，向远处彭格列的基地开去。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