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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桃花很远,昙花很近(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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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漾回到家的时候许妈正在厨房里忙活,她凑过去一瞧,许妈正将一只一只肥美的大闸蟹从泡沫盒子里转移到盆里,许漾打量着盒子上的标签,笑得合不拢嘴:“妈,您不是说网购不靠谱吗?还网购大闸蟹,这简直就是观念上的□□啊!”
许妈嗤笑一声,“要不是你,应雄送个大闸蟹还能快递过来?往年他都是亲自送上门的。”
许漾笑不出来了。
应雄,甄博士也。甄应雄也是许妈的学生,比许漾大五岁,今年刚博士毕业回师大教书。
说病急乱投医也好,说屈从现实也罢,但严老师那纵跨容城五区十街百巷,横穿金融、教育、医疗、服务、国企等行业的单身桃李名单里,甄应雄是最对她胃口的。
毕竟这年头,像他这样从年纪到长相再到思想都正常的博士已经不多了,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发际线退得有点着急。文化人的通病么,算不得毛病。
甄应雄主攻明清文学史,是容城红楼梦主题餐厅的狂热爱好者,并且每次都指定“黛玉”来点单。许漾摸清他的喜好,凭着清纯的外表,也敛起性子,自然而然地扮起了乖乖女。
天后有首歌是这样唱的“我们的爱情像一场战争”,而他们的约会更像一场文学沙龙。被明清文学熏陶了三个月,许漾觉得自己也成了半个文化人,并且有持续文化的趋势。
比如以前听人说起《金瓶梅》她的第一反应是小黄书,现在却能上升到明朝政治的高度来,还能分析得头头是道,连许爸都刮目相看。
他们举行拉手仪式的那天,甄博士那据说已经分手半年有余的前女友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两人的死灰一触即燃,她和甄博士的故事至此便是彻底结束了。
许漾还好,怅然了两天又生龙活虎,仿佛甄博士只是镜花水月,不再做他想。许妈却是再也不敢贸然把得意门生往女婿发展。
知道许妈提到这个又要扣帽子,许漾识趣地要开溜。
“诶,你今天那个、见面,怎么样啊?”还是慢了一步。
“挺好的啊!”许漾不动声色地收回脚,“我们喝了会茶,聊了会天,吃了晚饭,在广场散了会步,后来,他送我打车,我就回来了。”
“就这些?”
“这些还不够啊?我以前和甄博士一个晚上只能吃顿饭呢!”
许妈脸色缓和了一些,“那他人怎么样?”
许漾想了想,“长得挺帅的 ……”
许妈打断她:“处对象不能只看帅不帅。”
“那是肯定的。”许漾点头,“还要看有没有钱。”
许妈板着脸:“胡说八道。”
“他还很热情,健谈,稳重。”许漾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划了一个又一个叉。
“那就好。”许妈语气轻松了一点儿,“你也老大不小了,早点安顿下来,我和你爸也少操点心。我就不说那些孩子都打酱油的了,你看看对面的小汪和你一年的,现在都怀孕三个月了。你早点生孩子,我们也能帮衬些……”许妈提汪月,就代表着母女间的对话结束,正式切入到严老师的单口教育频道。
许漾靠着厨房门洗耳恭听,眼睛却越过窗户,数着对面楼的盏盏夜灯。
许妈再一次将汪月“一月相亲,三月结婚,六月怀孕”的事迹复述了一遍,语气合着眼角眉梢里全是羡慕。
许漾想,严老师真是越活越斤斤计较,结婚搞攀比,怀孕也搞攀比,连结婚到怀孕的速度都要搞攀比,说好的知识才是无价的呢?说好的女性也要攀到事业高峰呢?许多女主人都是试图通过控制丈夫的经济以达到控制丈夫的目的,许妈却喜欢控制孩子。
许漾曾不止一次的想,要是母亲和其他女人一样热衷于控制男人,也许她的日子会好过很多。这大概是职业习惯吧,只有这么想才能稍微释然。
腹诽归腹诽,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半个小时训话,以示孝顺。
许爸和老友们聊完天回来,见到这副情景,暗暗地给女儿竖了个大拇指,许漾回以一个鬼脸。
她对父母撒了个大谎,心里惴惴不安,时刻预备着应对母亲的盘问。
白楚问她:“看你现在这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当时何苦骗她呢?”
许漾哭着脸:“当时脑子抽了。”
“先这样吧,你要是老实交代了严老师一定更生气。你回忆下之前恋爱是什么样子的,这种谎小case,初中生都能应付。”
“我那点恋爱经验不顶用。“说起这个,许漾情绪更低落。
白楚笑:“咦?除了青梅竹马的向允你就没别的感情经历了?”
许漾要崩溃了:“别给我提向允。”
白楚听出她并不是真的生气,她想到刚被总编第三次毙掉的“不靠谱“的采访提纲,再次认为自己确实有些不靠谱,好友头一次相亲便出师未捷身先死,说起来也不吉利。
她诚挚地道歉:“说起来都是我不好,没有给你把好关。”又提议,“要不我把路律师的照片发给你,你每天没事的时候扎着玩一玩?”
许漾大度地说:“不用啦!也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运气不好。”
两人闲扯了几句挂了电话,许漾回到工位看了眼电脑上不断跳跃的数据,抽空洗了串葡萄当下午茶。
旁边的余乐宁不请自来,边吃边没话找话:“小许姐,听说咱们要就搬总部去了?”
自从张总一个月前去世后,公司就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中。大boss离世,个个都想往上爬,流言蜚语更新得比服务器上的数据还快。她所在的部门号称是亚信的新媒体部,实际上是成立不久的小开发团队,长期游离在公司之外,办公地点和总部也相隔甚远。
亚信听上去是搞科技的,其实是个房地产公司,许漾这个团队正在设计一款叫“亚信家”的APP,定位是专门给业主排忧解难,比如缴个费、维个修、帮个忙之类的。
“好像是吧。”对于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许漾总是有些迟钝,但在余乐宁这种才来两个月的新人面前是不能表露出来的,她竭力维持着一个老员工应有的气派,“怎么?是不是听说总部有几个漂亮妹子所以迫不及待了?”
“哪有。”余乐宁面不改色,“我在城西租的房子签了一年合同,才住了三个月,依你对家乡人民的了解,你看还我能要回押金吗?”
许漾惊奇,“你堂堂一个富二代还在乎那点押金?”
余乐宁抖了抖阿玛尼的西装,惭愧地说,“我也就是思想上的富二代,物质上的穷光蛋。”
许漾嗤之以鼻。
余乐宁继续虚伪地感叹,“听说科技园附近的房子可贵了。”一边要拈走最后那颗葡萄,被许漾眼疾手快地抢到。
“我看你还是别搞什么独立了,好好伺候你爹妈,买下科技园的楼都是分分钟的事儿。”
“庸俗!”余乐宁气得转了回去。
他们办公的城西和城东的科技园隔了整个容城,据余乐宁实测需要一小时二十分,这在S城不算什么,但在容城相当于周末去一个偏远的农家乐。许漾家虽然处在两者之间,但也近不到哪里去。她寻思着是不是也要去科技园附近租个房子。这个念头一起,便不可遏制。然而明示暗示了许妈好几次都被忽视,只好暂时作罢。
搬到科技园那天,许漾依依不舍地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唉声叹气。她想起刚回容城那会,捏着简历不知道该如何投起,差点就听从父母意见去考了公务员。碰巧张总对互联网产业跃跃欲试,力排众议招来了一小队人马,她便是其中之一,于是重操旧业,做起了产品经理。
东西做出来后张总很是满意,正要摩拳擦掌大干一场,却惊闻他去世的噩耗。老总猝然离世,这对公司来说是沉重的打击,对许漾他们团队来讲则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支队伍的支持者只有张总一人,他们一直在烧钱,从未有盈利,早就惹得其他股东不满,前景自然不容乐观。好几个开发闻风而动,找好了下家。许漾也犹豫过要不要离职,研究了容城的平均工资后放弃了念头。张总当初雄心勃勃,给薪水也毫不含糊,让许妈许爸很是得意了一阵。她思前想后,除非公司克扣,目前是坚决不挪窝的。
余乐宁丝毫不能体会她的悲伤情绪,在他看来,只要不去工地搬砖,怎么样都行。他站在门口嚷嚷:“小许姐,走啦走啦,再不走要遇上晚高峰了。”
余乐宁真是个乌鸦嘴!
白楚曾经说过:早起的人不幸总是相似的,要么坐公交堵成翔,要么搭地铁挤成翔。
距白楚说这句话已经过去了半年,容城的交通不仅没有改善,反而有越来越恶劣的趋势。为了迎接明年的博览会,城内几条主干道相继被挖,城外的马路陆续被拓宽,两条地铁一条紧锣密鼓的修建中一条列入规划,整个城市一派热火朝天。
余乐宁趴在车窗上,看外头车流滚滚不住感叹:“都是大马路,人家美国大片是飙车,中国是人在囧途,啧啧,这说明导演贴近生活啊!”
许漾一行在路上停停走走,挪了两小时才到。离开时余乐宁又要发表高见,被许漾制止了。
回到家已经九点。许漾扒了几口饭,挤到沙发上和爸妈一起看电视,预备最后垂死挣扎一次。她把堵车的事儿绘声绘色夸大其词的讲了,眼巴巴地瞅着许妈:“三号线过几年就通车了,到时候我再搬回来住行不行?”
许妈一听就炸毛了:“过几年?过几年你还想和我们一起住?!你想和我们住到什么时候啊?”
许漾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又不知道怎么补救,拼命跟许爸递眼色。许爸坐得端正,专心致志盯着电视,是置身事外的模样。
“哦。”她气馁,”那我就不搬回来了。”
许妈声色俱厉:“由着你在外头,那还不知道要野成什么样了?你倒是还让不让人省心了。”
在许妈强大的逻辑面前,她觉得自己当初应该学中文的,至少还能和她辩上一辩。她心如死灰地起身去厨房刷碗。
刷完碗出来,许妈冲她招招手,她以为事情有转机,立刻喜滋滋地跑过去。许妈高深莫测地开了口:“你还记得小杜吗?去年嫁到英国去的那个小姑娘。”
许漾咯噔了一下,难不成今天母亲大人又受了什么刺激?她认识的人里头去英国的有且只有一个,回想起来并不难。小杜大名杜婉婉,这个姑娘空有一个贤惠的名字,打架打球都是一把好手,常被杜叔叔追着揍,两家一碰面都会被教育要“向许漾学习”。许漾一听开头心里有数了,风水轮流转,那些小时候被她碾压过的人如今凭着结了婚这个护身符都来报仇雪恨了。
“他们家在东柏果园的房子我和你爸买下来了,是预备以后老了去住的。”许妈说到这里恨铁不成钢地瞥了女儿一眼,许漾没搞清这画风,继续乖顺地听着。
“既然你要去那边上班,就自己收拾收拾了去住吧。”说完这些,许妈叹了口气走开了。
一直无动于衷的许爸慈祥地补充:“你妈本来要把房子租出去的,这损失你得负责!”
许漾想了半天,终于琢磨出东柏果园是个什么地方来。
她打开手机地图,看着东柏果园和科技园近在咫尺的距离,兴奋得在床上打了几个滚。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需要冷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