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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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自伊有记忆开始，一直在她身边的就是长安。
长安会扶着她的手，牵引着她颤颤巍巍地前进，会尽可能避免她摔倒，但要真摔倒了，他不会扶她起来，只会蹲在她面前，伸出手，让她自己借力起来。
——如果她不懂什么借力，起不来，或是不肯起来，他就一直蹲着，看着她，任由她哭得撕心裂肺，等她哭累了，仍然只给她一只手。
小孩子忘性大，等会说话了，摔倒没有被立刻扶起来也会哭嚎说再也不想见到长安，但第二天真的见不到长安了，又会哭得满地打滚说只要长安，不要别人。
一般她这样撒泼之后，长安就回来了。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伊都不明白，为什么长安能看她哭一天哭到沙哑也不作任何妥协。
后来她慢慢地就很少哭了，因为她知道，反正哭也没用，长安并不会因为她哭就改变什么。
——长安和伊提的要求，只有两个结果：伊同意，或者不同意。而不同意，任凭嚎啕大哭打滚撒泼最后伊还是得按照长安说的做。
只是哭得少了，话也少了。
但伊自己还是很满意的，因为长安几乎每个晚上都会给她讲故事，尤其是她训练认真的时候，长安甚至还会带她偷偷去映月湖抓鱼，然后烤给她吃。
伊记得，自己六岁的时候，系统性地学成了整套御暗烬灭令，正式让夜帝在明子柱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又适逢圣墓山圣火五百年盛典，几乎全部在外的部族都派了人回来朝圣，甚至还有千里迢迢慕名而来的中原人。
在教主的默许下，明子们也难得聚集在光明顶，或开怀宴饮，或切磋比赛。这是他们一年中极少可以放松的时候，恨不得一个时辰拆成两个。
当然若是谁在盛典上犯大事，那就不只是被吊在所有人面前惩罚了。
在光明顶一片浅色头发的西域人中，除了风尘仆仆的来朝圣的中原人，一直乖巧地坐在明尊神像下的黑头发的伊就分外引人注目了，当然也格外得令人排挤。
——这个时候影子也是难得的假期，大多都各自逍遥去了，而他们是属于上不得台面的人，最多只能在圣火四周徘徊，不能逗留在光明顶太久。
阿慕舔了一下下齿，拿了一壶葡萄酒就往那边去，晓觞立刻跟上，看看阿慕手里的酒，又回来抓了几个胡饼和一串葡萄，想了想，又把这些东西换成了马奶酒。
看到伊正一口一口地喝着马奶，阿慕凑过去：“哎，伊，你怎么一个人偷偷地喝奶呢！都多大的人了，你该尝尝葡萄酒的滋味，好喝极了。”
伊只是抬头看了看他，拢了拢放在膝盖上的刀，继续喝自己的。
阿慕也不受挫，笑嘻嘻地：“这葡萄酒是圣女三年前酿的。若是让圣女知道你宁可喝小孩子才喝的马奶也不喝她酿的葡萄酒，啧啧。”
伊还是不理他。
暗地里想，明子和圣女又没什么交集，教规也没要求圣女酿的酒她一定要喝啊。
也不管阿慕又说了什么，伊就是觉得长安推荐的马奶好喝，不想换口味。
直到晓觞在一旁暗自笑的肚子都痛了，拎着马奶酒扑向伊，一把抱住：“啊，香喷喷的伊！软绵绵的中原美人！”顺势挤开了阿慕。
“喂喂！为什么每次我和伊说话你都要横插一脚！”阿慕不满。
晓觞斜眼看他，“伊还小，你别打他的主意。”
阿慕的脸蓦地一红，手忙脚乱地反驳：“什么叫打她的主意！我把伊当妹妹看的！”
“那就好。毕竟她也是我看大的！”
“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晓觞冲他做了个鬼脸，继续蹭伊，直到伊皱紧了眉推开她，才一屁股在旁边的垫子上坐了下来。
她递上马奶酒，“宝贝儿你尝尝。”
伊摇摇头。
晓觞笑，直接拧开酒壶，把壶口递到伊鼻子底下，示意她闻。
见她这么热情，伊只好凑过去闻了一下，先是一股奶味，但后面又有一股很重的她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味道，但是挺好闻……她忍不住又深深吸了两口气，然后莫名被呛得直咳嗽。
晓觞和阿慕先是一阵哈哈哈哈，然后不约而同地扑上去轻拍伊的后背，帮她顺气。
三个人，主要是晓觞和阿慕嬉笑怒骂，好是胡闹了一阵，高谈阔论，天南海北。
晓觞说：“我以后一定要跟随教主前往中原，哪怕真的只有十个名额，我也一定要去。”
阿慕就挤兑她：“现在光明顶有一百三十七个明子，其中只有二十四个没有正式学御暗烬灭令，剩下一百多个，比你我年长的有六十多人。你瞧瞧自己这小身板，还想要那十个名额之一？”
晓觞就生气，一拳砸到他胸口，“离选拔名额还有一段时间！我就不信我还真比他们弱了！”
“嘁。我可不像你想这么多，我只想在圣墓山，守着伊过一辈子就行。征服中原这件事，就交给你们这些闲的无聊又热血沸腾的人吧。”阿慕懒懒地说，伸手揉了一把伊的头发，“伊呢，伊有什么想法？”
十分嫌弃阿慕不思进取的晓觞用力踹了他两脚，然后也看向伊。
“是啊，伊也六岁了，应该也学完了御暗烬灭令，在明子柱上刻上了名字，是个标准的明子了，你以后想干什么呢？”
“跟随教主的脚步征服中原，还是留在圣墓山守护圣火？”
伊摇摇头，不说话，只小啜着马奶酒。
晓觞就威胁她：“你要是不说我以后就不给你马奶酒了，让你继续喝马奶去。”
看了她一眼，伊这晚上第一次开口说话，却只有两个字：“长安。”
“啊？”
伊又蹦出两个字：“一起。”
“啊啊？”
阿慕撇嘴推了她一下，替伊解释：“她是说，要和她那个叫长安的影子一起。”顿了下，作忧郁状，“好吧，那以后我和你的影子一起留在圣墓山守护你。”
“长安啊，我听说中原有个地方也叫长安，他们的皇帝就住在长安。”
“长安有名的东西有四样，长安瓜，长安猹，长安花，最主要的啊，是长安花姑娘。”
“你就记得长安花姑娘了吧！”
“那可不，伊就是最漂亮的长安花姑娘。”
等到酉初，长安来接伊回去。结果在明尊像下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想找的人。问了焚影守卫，才知道晓觞被夜帝喊走后，阿慕竟然带着伊去了往生涧。他赶往往生涧后，只看见兢兢业业的影子们在教导不满六岁的明子。又问了好几个人，才有个脖子上被明子强行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影子告诉他，阿慕带伊去抓波斯猫了。
而当长安终于在谷底看到伊的时候，景象不如他想的那么轻松温情。
——伊提着刀，刀上滴着血，脚边躺着一只白色波斯猫的尸体。三个年纪差不多的明子也举着刀，指着伊。阿慕不见踪迹。
不像其他影子只有被召唤的时候才出现，长安直接走了过去，引起了三个明子的注意——伊太熟悉他的味道与脚步，根本没多看。
“怎么，你要和你这条中原狗一起上么？”一个白发的明子讥诮地说，“这样的话，就不怪我们召唤影子了。”
他话音未落，三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一身黑衣，唯有手中的刀映着白冷的月光。
虽然教主命令不准闹事，但明子间打着这种“切磋较量”的幌子打压欺负多了去了，上层也一直睁只眼闭只眼。
至于双方人数？
只要在事后咬死只围观没插手，被欺负的一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长安其实不想打架，如果不是原则性的问题，这种情况惯来能忍能退，他只想好好保护伊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但显然伊不这么想。
——这个在他面前也很少说话的姑娘，直接上手就是冲着那明子一刀烈日斩，紧接着两个赤日轮，红光熠熠直接燃起了战火。
这件事闹大了。
主要是伊一直在用群攻技能，给所有人都打上了“群架斗殴”的标签。
最后八人一个不落地直接被隐元会安排在光明顶监督的武卫叉起来送上了光明顶。
教主亲自操鞭，将几人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除了同门自相残杀之外，伊还因为虐杀波斯猫被额外多抽了五鞭。
被放下来后，长安小心地将伊抱在怀里，不让惊惶无措闻讯赶来的阿慕碰一下。
在回住宿的路上，伊忍不住哭诉：“猫儿不是我杀的！”
毕竟只是个六岁的小姑娘，在学习训练的时候被排挤到最外围也就罢了，但像今天一样不过摘个逗猫草，却被人趁机抢了刀当面虐杀了猫咪。
刚刚还在自己膝上舔爪子的猫儿，眨眼就变成冰冷的尸体，这是何种的冲击力。
受尽委屈，浑身是伤，要不是抱着自己的是长安，恐怕要直接伸手挠人一脸了。
“我从来不挑衅他们，他们却要来烦我！”“就因为我是黑头发么！”“我讨厌他们！”“他们总是这样！总是欺负我！”“我一个个都记着！”
长安一直默默地听着她颠三倒四的话，其中还偶尔夹杂着几句“长安我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心如刀割。
夜风呼啸，他给她戴上兜帽。
朝圣的人们穿着色彩斑斓的衣服，从他们身边路过，没有停留。
伊抓他的头发，小声地说：“长安，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好不好？”
“等你再大些，”长安用下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戈壁比你想的大，等你再大些，我们一起走，去看真正的长安。”
“听阿慕说长安有种瓜叫长安瓜。”
“嗯，那里有一种动物，叫长安猹，特别喜欢吃长安瓜，所以那里的少年天天都要去叉猹，叉完猹后顺手摘朵长安花，好回去送给那些长安花姑娘。”
“听起来真好。”
“是啊。”
“好想去看看。”
“等你再大些，我带你去看。”
“你是去过了么？所以你叫长安，还知道这么多。”
“唔，其实我也没去过。”
“喜欢长安。”
“嗯。我也喜欢。”
伊搂紧他脖子：“喜欢……长安。”
他顿了一下，抿了抿嘴角：“嗯。”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长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