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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Rasalhague ...

  •   在梁景轩以一句「出了事,我梁家的祖宅,第一个拿去抵押」,强行压下了所有元老对「焦土方案」的反对之后,殷灿言的团队,正式接管了恒景这艘正在极速下沉的巨轮。

      恒景东方大厦,顶层,办公室。

      整个楼层的落地窗,都被拉上了厚重的遮光帘,隔绝了窗外的日夜更替。室内,只有惨白的灯光,和几十台电脑屏幕散发出的、幽蓝色的数据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咖啡因、尼古丁和肾上腺素的味道。

      外卖的餐盒在角落里堆积如山。没有人说话,只有密集的键盘敲击声、打印机不间断的轰鸣声,和偶尔响起的、某个团队负责人嘶哑的指令声。

      殷灿言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有合眼。她脱掉了高跟鞋和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段清瘦的手腕。

      她的办公室,门大开着。巨大的电子白板上,画满了复杂的法律流程图、公关时间线、资产负债表……每一个节点,都被不同颜色的马克笔,标注出了负责人和「Deadline」。

      她的面前,同时摆着三台电脑。一台连接着法务团队的实时进度,一台监控着资本市场的股价异动,还有一台,则在不间断地,模拟着「破产保护」方案被法院驳回的「最坏情况」。

      「——法务组!重组申请的补充材料里,关于『海外债权人』的清算顺位,引用的是《破产法》第三修正案,不是第二版!还有十五分钟,最终版发给我!」

      「——公关组!《告全体业主书》的第二版草稿,措辞太软!把『我们深表歉意』,改成『我们正在全力自救』!不要道歉,要传递信心!立刻改!」

      「……殷总。」

      法务负责人,一个年薪千万的「红圈所」合伙人,此刻,脸色惨白。他拿着一份刚刚从法院内部传出来的文件,走到了殷灿言的面前。

      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法院那边……景佩仪动用了她最后的关系。中建、宝钢、上海建工……他们三家的『诉前财产保全』申请,被并案处理,并被判定为『涉嫌重大国有资产流失风险』,启动了『绿色加急通道』。」

      殷灿言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而我们的『破产保护』申请,」法务负责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按照正常的司法流程,前面还有十几家小供应商的案子在排队。我们的律师团队评估,就算我们现在,立刻冲到法院门口,递交材料,拿到『受理回执』的时间,也至少需要……三到五个工作日。」

      他顿了顿。

      「而他们的『财产保全』冻结令,」他指了指窗外,那栋代表着上海最高司法权威的法院大楼的方向,「明天上午九点,就会送达。」

      整个作战室,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键盘的敲击声消失了,打印机的轰鸣也停止了。空气中,只剩下几十台服务器低沉的嗡嗡声。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用一种空洞的目光,看着那个站在白板前的、瘦削的背影。

      殷灿言没有回头。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白板上,那张由她亲手绘制的「作战地图」。那上面,有几十条交错的路径,上百个标注着风险概率的节点。但现在,这张地图上所有的道路,都被堵死了。

      她的视线,落在了地图的最高处。那个唯一的、她从未想过要去触碰的、用红色马克笔画着一个「?」的「紧急出口」。

      她想起了,蒋一平在辗转给了她那个号码时,说过的话。

      「——女王,这是『核按钮』。不到万不得已,别按。按下去,赢,还是输,就不再是你,或者你们那个『梁总』,能说了算的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看着会议室里,那一双双年轻的、布满了血丝的、却依然在等着她下达「最后指令」的眼睛。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还是刚毕业的学生,出校门前听过无数次,鲜活在大学专业课教授口耳相传里的那个她的名字。

      他们的名字不在提篮桥监狱门口,刘成栋交给她那份沉甸甸的、张伯庸啼血泣泪才写满「活路」的名单里,却又和那份名单里的名字,并无不同。

      她想起了躺在病床上的殷建山。

      殷灿言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她的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不带任何情感的平静。

      「你们继续。」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按原计划,把所有文件,都准备好。」

      她说完,便转身,走出了作战室。她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

      她走进了那间,此刻空着的、属于梁景轩的、偌大的总裁办公室。她需要一个更「高」的地方,来拨打这个电话。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黎明前的上海,像一头巨大的、黑色的钢铁巨兽,在黑暗中,蛰伏着,喘息着。远处的天际线,开始泛起一丝微茫的、病态的鱼肚白。

      她从自己加密手机的、一个名为「Tail Risk」的、隐藏的联系人分组里,找到了那个,只有一个姓氏的私人号码。

      ——顾。

      她知道,拨出这个电话,意味着什么。

      电话通了。

      听筒里,传来「嘟——」的、机械而平稳的接通音。

      「嘟——」

      这声音,让她想起了另一场会面。

      那不是「嘟」声,是高级骨瓷茶杯,轻磕在配套茶碟上的、清脆的「叩」声。

      那是在北京。

      那是她尚未成为财险精算师的本科时代。

      一个不对外开放的、小型的、光华管理学院举办的「金融风险学术研讨会」。

      紫檀木的长桌,深红色的地毯,空气里,是昂贵的木质香调和淡淡茶香。以及,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安静。

      她站在台前,脊背挺得笔直,用最快的语速,展示着她那个关于「债务交叉违约风险传导」的量化模型。

      台下,是一圈她只在财经杂志封面上见过的、头发花白的大牛。他们大多靠在椅背上,表情漠然,似乎对她屏幕上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数据,不感兴趣。

      直到,她完成了最后一张PPT的展示。

      「殷同学。」

      一个声音响起。不高,却很清晰,穿透了整个沉闷的会议室。

      她循声望去。

      声音的来源并不在主桌。

      他穿着军绿色的俄式大衣,坐在长桌的最末端,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仿佛只是个旁听者。他面前,没有笔记本,没有文件,只有一杯已经见了底的清茶。

      他没有看她屏幕上的模型。他只是看着她。

      「你的模型,很精妙。」他开口,「但它建立在一个基本假设上——理性人。」

      他停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

      「如果……」他问,「棋盘上最大的那个玩家,他的目的,不是『赢』……」

      「……而是『掀翻棋盘』呢?」

      满室寂静。她能感觉到,那些大教授们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聚焦在了她的身上。她握着翻页笔的手,微微出了汗。

      她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我的模型,只模拟『玩家』……」

      「不模拟『纵火犯』。」

      他看着她,没有笑,也没有点头。他只是停止了叩击桌面的手指。

      「继续。」主位上的大教授说。

      ……

      「嘟——」

      听筒里的第三声接通音,被打断了。

      电话,接通了。

      没有「喂」,也没有「你好」。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冷静的、男人的声音。

      「殷灿言?」

      他似乎……并不意外。

      殷灿言的嘴唇有些干裂,她下意识地舔了一下。

      「顾……同志。」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可以听到风声,不是城市里的风啸,而是某种更空旷、更自然的风声。

      殷灿言没有再等待。她闭上眼,再睁开时,开始陈述:

      「第一,恒景东方的『资产冻结令』,将在明天上午九点送达。一旦冻结,将立刻触发海外银团的『交叉违约』条款,导致整个集团的债务危机,全面引爆。其连锁反应,将至少波及长三角地区上下游三百七十家企业,和超过五万个家庭。」

      「第二,这次的『恶意诉讼』,是恒景内部,反对『混改』的旧势力,与外部供应商联手,进行的一次『焦土式』反扑。如果他们的『逼宫』成功,不仅意味着恒景的『自救』彻底失败,更将对国家后续在其他房企中,推行『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政策,产生极大的、不可逆的负面示范效应。」

      「第三……」她的声音压得更低,「我个人,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防火墙』方案。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能确保,与『搜神计划』的合作部分,被一个干净的主体,无缝接管,不会对国家资产,造成任何损失。」

      她说完了。

      电话那头,依旧沉默。只有那阵风,还在持续。

      殷灿言的手,在桌下,不自觉地攥紧了。

      「顾同志,我知道,您在关注这个案子。」

      「现在,旧势力把『炸弹』,摆上了台面。」

      「您可以选择,站在一边,看着它爆炸,让这场万众瞩目的『混改试点』,变成一个贻笑大方的笑话。」

      「或者……」她顿了一下,「给我,也给您自己,一个机会。让我,把它拆掉。并把它,变成您手里,用来敲打和震慑整个行业的、最完美的『范例』。」

      「如何选择,决定权,在您手里。」

      她的话音落下。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只有那阵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吹着。

      殷灿言握着手机,手心渗出的冷汗,黏腻地贴在冰冷的机身上。

      死寂的房间里,她自己的心跳声,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回响。

      墙上的时钟,秒针在走。

      「咔哒。」

      「咔哒。」

      「咔哒。」

      每一次微小的跳动,都在补偿她精算考试时,神经树突上缺席的紧张。

      三十秒。一分钟。三分钟。

      她依然保持着那个站立的姿势,一动不动,宛如银行门口前不敢倒下石狮子雕像。

      她的指甲,已经陷进了掌心。

      就在她紧握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肤时——

      电话那头,传来了声音。只有四个字。

      「我知道了。」

      然后,是「嘟——嘟——嘟——」的机械忙音。

      殷灿言握着那只已经没了声音的手机,手臂,缓缓地放下了。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东方天际线,那抹微光,正挣扎着要撕裂黑暗,却又仿佛随时会被那片无尽的墨色,重新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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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已存稿至完结(59/59),每两天掉落一章~请放心入坑~ 本地原稿为保证偶尔存在的公式排版,以及个人写作时的强调重点高亮,采用了markdown,上传后可能存在未消除的语法,发现后会及时订正。 另:“科幻是以科学和技术为基础,想象未来科技、外星生命、人工智能等超越现实的设定,探索科学发展对人类社会和命运的深远影响的一种虚构作品体裁。”五年内、十年内的未来科技也属于科幻范畴,望悉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