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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Arcturus ...

  •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分。

      恒景东方的董事会议室里,听不见一丝声音。巨大的会议屏幕上,没有PPT,没有数据图表。只有一组鲜红的数字,在无声地跳动。

      10 : 00

      窗外,梅雨季的最后一场雨停了,但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厚重的云层压在城市的上空。没有一丝风。

      所有核心高管,都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人摘下眼镜,反复擦拭着早已干净的镜片。有人端起面前凉透的茶杯,送到嘴边,嘴唇碰了碰杯沿,又放下了。法务负责人的手指,则在桌下,将一张纸巾,一遍遍地撕碎,捻成纸团。

      梁景轩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所有人。他看着窗外那栋戒备森严的法院大楼。他的手机就放在窗台上,屏幕亮着,上面是他父亲梁业恒在五分钟前发来的唯一一条信息: 「自己惹出的祸,自己扛。」

      而殷灿言,则安静地坐在会议桌的一端。她手里,拿着那份根本来不及提交的《焦土方案》。她既没有看倒计时,也没有看窗外。她只是垂着眼,看着面前桌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05 : 00

      法务负责人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梁景轩的拳头,攥紧了。

      他想起了,昨夜,那个女人,在打完那个神秘的电话后,只是平静地,走回作战室,对所有人说了一句:「天亮之后,等消息。」

      然后,她就真的,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不到五分钟,他就听到了她平稳的呼吸声。

      疯子。他当时想。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01 : 00

      00 : 59

      00 : 58

      ……

      会议室里,只剩下屏幕上无声跳动的血红数字,和众人越来越粗重的、压抑的呼吸声。

      梁景轩闭上了眼。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

      00 : 03

      00 : 02

      00 : 01

      00 : 00

      时间到。九点整。

      什么都没有发生。

      会议室里的安静,在这一刻,变得令人窒息。有人抬起头,茫然地看向窗外。有人看了一眼手机,确认时间。

      就在这时——

      会议室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撞开了。

      梁景轩的首席助理冲了进来,手里举着一台iPad。他领带歪了,头发乱了,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汗水和狂喜的涨红。他因为冲得太猛,脚下一滑,整个人几乎是扑倒在会议桌前的地毯上。

      「梁……梁总!」他撑着地,声音因缺氧而破裂,「来了!来了!北京……北京来的!」

      梁景轩猛地回过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台iPad的屏幕上。

      屏幕上,是一份刚刚通过最高级别加密通道下发的扫描件。

      正文是仿宋四号字体,标题之上,是鲜红的抬头与国徽印章。

      发函单位:最高金融监管机构。

      函件的内容,简洁,却不容置疑。

      「……兹有恒景东方集团,系我国『国有资本混改』重要试点单位之一。为保障该试点工作的顺利进行,防范区域性金融风险……现要求,暂缓对该集团的一切『诉前财产保全』措施。由银保监会上海监管局牵头,成立专项协调小组,对恒景东方的相关债务,进行统一协调处理……」

      「暂缓」。

      会议室里,凝固了三秒。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与啜泣。

      有人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有人瘫软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法务负责人转过身,一把抱住了身旁的同事,嚎啕大哭。

      而梁景轩,则穿过那些失态的高管。他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的女人面前。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为熬夜而略显苍白、却依旧平静的脸。

      他想到了父亲。

      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零点一秒,就被他自己,彻底否决了。

      他很清楚,即使是他父亲,在全盛时期,也绝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晚上,调动这个级别的力量。

      他的目光,落向桌下。

      他看到,她并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周围那些喜极而泣的同事。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那台早已合上的、黑色的笔记本电脑上。

      而她的手指,正在桌下,极其缓慢地,抚摸着自己无名指上那枚,由他亲手戴上的、冰冷的婚戒。

      梁景轩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他看着她抚摸戒指的手。他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直到后背,「咚」的一声,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他抬起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冷汗。

      而此时,在梁家老宅。

      景佩仪也同样,收到了那份协调函的副本。

      她盯着那张纸上鲜红的国徽印章。她那张总是保养得一丝不苟的脸,有那么一瞬,肌肉紧绷,随即又松弛下来。

      她端起手边那只明代成化年的斗彩鸡缸杯,手一扬,将它砸向了对面的墙壁。清脆的碎裂声,在空旷的茶室里回荡。

      「——顾家……竟然是顾家的人……」她喃喃自语,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看了一眼那些碎片。

      然后,她缓缓蹲下身,从手包里拿出一方丝帕,开始收拾。

      她没有在意那些细小的瓷粉,只是一片一片地,将那些最锋利的、可能会划伤人的大碎片,包裹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了那个雕刻着家族徽记的红木盒子。

      盒子里,是景家所有核心成员的名单和联系方式。

      她的指尖,在那一排排的名字上,缓缓划过。

      ——大哥……早已退休,沉迷于键盘政治、花鸟鱼虫。

      ——二哥……守着家里的那几套老洋房收租,不求上进。

      ——小妹人在瑞士,远水救不了近火。

      ——景幼珊,因为上次的事情,与自己关系僵化。

      至于剩下几个不成器的侄子……要么在国外挥霍无度,要么在国内开着些不温不火的画廊和餐厅。

      没有一个,能在这场真刀真枪的资本绞杀中,派上用场。

      景佩仪的指尖,最终,停在了那个她最不想动用、也是她手上仅剩的、最后一张「王牌」上。

      许京韫。

      她那个因由自己亲手送进在艺术圈里,此后活得太过「理想主义」、履历清洗得太过「干净」的干侄女。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许京韫的号码。

      「京韫。」

      「姑妈?」

      「你和那个美国设计师,分手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

      「姑妈,您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的『未来』。」景佩仪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梁家,靠不住了。但我们景家,不能倒。」

      「我已经帮你,约了人了。下周,对方从新加坡过来,耿家的小儿子,幼珊小时候也见过的。」

      景佩仪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冷,像是在陈述一笔交易。

      「他们家从爷爷辈起就在南洋做矿产生意,手里掌握着东南亚最大的稀土矿和锂矿的开采权。最近刚刚和中航工业集团成立了合资公司,准备在国内,建亚洲最大的新能源电池原材料生产基地。」

      她最后抛出了她的「B计划」,那声音,像毒蛇吐着信子。

      「恒景那个『新能源汽车』的盘子,既然梁家保不住了,那就在它被『国家队』彻底拆分拍卖之前,让我们景家的人,把它『买』下来。」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电流声。

      许京韫站在她那间洒满午后阳光的工作室里,周围是她亲手打磨的、冰冷的抽象雕塑。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姑妈……」她的声音有些干涩,「David他……我们已经……」

      「David是谁,不重要。」景佩仪的声音传来,平稳得像在读一份报表,「一个美国设计师,能给你什么?几句廉价的称赞,还是下一个虚无缥缈的艺术基金?」

      她顿了顿,语气似乎放缓了一些:「京韫,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靠自己在艺术圈里做到这个位置,姑妈一直很高兴。」

      许京韫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但是……」景佩仪继续说,「你难道想一辈子,都只在那个圈子里『干净』地飘着吗?艺术是点缀,京韫,它永远不是『根基』。」

      「姑妈,我……我不明白。」许京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困惑与抗拒,「我只是个做艺术策展的,这些……矿产,电池……跟我有什么关系?而且,耿家……我听说他们家……」

      「听说他们家什么?」景佩仪打断了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长辈对晚辈天真的嗔怪,「听说他们家是暴发户?听说他们家早年在南洋的生意,不干净?」

      她顿了顿,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像淬了蜜的毒药。

      「京韫啊,你还是太年轻,太爱干净了。」

      「你以为,我们景家,从民国到现在的这份体面,是靠什么维持的?是靠那些画廊里卖不出去的画,还是靠手里那几栋老洋房的租金?」

      「——是靠一次又一次地,把那些沾满血汗的钱,用最体面的方式,洗干净。」

      景佩仪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那棵百年香樟。

      「你这些年,在外面做的那些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她的声音变得更柔和,「为了你那个小小的艺术基金,你到处求人拉赞助。为了捧红你手下那些有才华的穷酸艺术家,你甚至不惜……哎。要我说什么好?」

      「京韫,你看看人家灿言。」景佩仪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剖析,「她只用了不到一年,就从一个失业的精算师,变成了恒景的『少夫人』,变成了能搅动风云的执行董事。」

      「而你呢?你守着你那点可怜的、干净的理想,得到了什么?」

      电话那头,许京韫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现在,机会来了。」景佩仪的声音里,有一种压抑不住的亢奋,充满了蛊惑,「这个耿家……稀土、锂矿、中航工业。这不是钱,京韫,这是『未来』的入场券,是真正能和『国家队』坐在一张牌桌上的资格。他们有钱,有资源,但他们缺一样东西——他们缺我们景家这块,能让他们在上海滩,真正『上岸』的金字招牌。」

      「姑妈…您的意思是…联姻?」许京韫终于问出了这个词。

      「是『强强联合』!」景佩仪立刻打断了她,「耿家在南洋发家,根基太浅,他们需要我们景家几代人在上海的『名望』和『人脉』。他们也需要一个像你这样,履历干净、品味高雅、能在国际上登堂入室的女主人,来帮他们洗掉身上的铜臭味。」

      「而你……」她放缓了语速,「你也需要这个机会。你哥哥很聪明,他知道娶幼珊能让他一步登天。现在,轮到你了。」

      景佩仪的声音里,充满了「期许」:「你将不再是那个需要到处求人的小策展人。你将拥有自己的基金,自己的画廊,你将成为那个,可以随心所欲定义『艺术』和『价值』的人。」

      「更重要的是……」她压低了声音,轻笑一声,「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京韫。彻底『上岸』,洗掉你身上那些不该有的『过去』,真正成为『我们』。还是……回去和你的设计师,继续谈论那些虚无缥缈的艺术?」

      景佩仪没有再催促,她只是安静地站着,听着电话里,许京韫那越来越急促的、混合着与不安的呼吸声。

      许京韫看着自己工作室里那些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冰冷的雕塑。

      她想起了殷灿言,那个同样是「外来者」的女人,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将整个梁家搅得天翻覆地……她又想起了姑妈刚才的话——「洗得干干净净」。

      电话那头,彻底沉默了。

      许京韫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泛白。

      良久。

      「姑妈……」许京韫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的期盼,「我……我明白了,姑妈。」

      「谢谢您……」她顿了顿,「谢谢您还肯为我筹划这些。我……我需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景佩仪说。

      「下周三,耿先生会到上海,我让司机去接你。」电话那头,她语气温柔,「你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个真正的『景家大小姐』一样,去吃一顿饭。」

      「然后,忘了那个美国设计师。」

      「忘了你那些……不值钱的『干净』。」

      电话挂断了。

      许京韫站在原地,握着手机,久久不得动弹。

      电话另一端,景佩仪放下手机,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红茶,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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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已存稿至完结(59/59),每两天掉落一章~请放心入坑~ 本地原稿为保证偶尔存在的公式排版,以及个人写作时的强调重点高亮,采用了markdown,上传后可能存在未消除的语法,发现后会及时订正。 另:“科幻是以科学和技术为基础,想象未来科技、外星生命、人工智能等超越现实的设定,探索科学发展对人类社会和命运的深远影响的一种虚构作品体裁。”五年内、十年内的未来科技也属于科幻范畴,望悉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