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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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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死的树下放着几坛廉价的酒,卓东来靠着那棵树坐在酒坛堆的旁边,一只手端着酒碗,一只手以膝盖为琴,奏着无声的《高山流水》。酒碗是空的,也是干的,因为他并没有饮酒,只是嗅着空气里的酒香,沉在一片美好的幻想之中。
他闭着眼,嘴角勾着微微的笑,仿佛耳边已经响起了乐声。他看起来实在是很惬意,他已经听见了脚步声,可是他并没有睁开眼,因为这个脚步声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我做了一件事。我知道如果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一定会说我太鲁莽。”
“你是不是劝总镖头接了一趟镖?”卓东来问。
“果然,无论我做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趟镖不好走,镖红也不丰厚,你接这趟镖是因为你想向总镖头证明自己。”卓东来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那双像鹰一样的灰色眼睛里含着笑意,仿佛并没有为即将刀口走一趟的司马担忧。
卓东来很希望司马能够娶吴婉,但是他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够太急,有些东西伸手太快反而是捉不住的,在与吴婉成婚之前,司马必须要靠自己在镖局里站稳脚跟,所以司马这次的行动在他看来无疑是十分正确的。
“富贵险中求,这世上没有安安稳稳就能得来的好处,我总得搏一搏。”
“去并州的路表面上看好走,但实际上却凶险暗藏。并州的鸿飞和广成两大镖局关系紧密,共同掌率着这块宝地,这些年过路的不管是官兵还是百姓,都几乎要被他们剥下一层皮,更何况鸿飞镖局的总镖头胡云茂和我们大当家交恶已久,不会容忍我们的镖队从他眼皮子底下过去。司马,这一趟我和你一起去。”
司马慢慢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想让卓东来和自己一起去冒险,但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卓东来。
镖车载着货物在前头走,司马和卓东来的马则慢悠悠地跟在后头。出了长安,再过不久,就会到并州西广成镖局的领地。
“鸿飞镖局的总镖头胡云茂是个暴脾气,专权,好面子,这种人是最好对付的,他的脾气就像一把刀,一直都架在他的脖子上。我想最后杀死他的武器一定是这把刀,而不是我手上的那把。”
“听起来,你好像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卓东来淡淡地笑了:“司马,你现在只需要想一件事就够了。”
“什么事?”
“回去之后,我们喝什么酒来庆祝。”
司马听到他这么说,就明白他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明明这趟危险的镖是自己接的,但却好像把一切麻烦都推到了卓东来头上。
“东来,其实你没必要替我做这么多事,胡云茂和许明叶挥刀来,我就用刀去挡……”
卓东来平静地打断他:“司马,武功只是名望地位背后的一个小方面。更多的东西并不在武功上。你不用在意这些小事,你要做的是大事,这些小事我来做。”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我的兄弟、挚友。”
“你也有其他朋友,你为什么没有替他们做这些?”
“他们并不是我的朋友,只是工具。”卓东来的表情完全没变,“我的朋友只有你一个人。”
司马无法再反驳。
卓东来马蹄下的沙土飞起尘烟,他扬鞭加快了马速,很快就消失在了前方的地平线后。
司马超群深吸了口气,硬是把涌上来的怒意压了下去。
卓东来的马停在了并州外的一座小村前,他下马,牵着马匹从西侧缓缓走进了小村。此时已经是傍晚了,半边天染成了血的颜色。
他的脚步在村内最东头的房屋前停了下来,他抬头,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栋屋子,这栋房子不美,却很坚固,不是旁边那些一下午就会垮的土墙,从这栋房子就能看得出来,屋主的收入比同村人要高不少。
这是许明叶亲信何冰的家。
卓东来没有去敲门,因为屋门前站着一个八九岁的美丽少女。卓东来对这个少女十分熟悉,熟悉到了骨头里。卓东来道:“蝶舞,你来做什么?”
“义父让我来的,他说让我来看戏。”
“什么戏?”
“他说你要打下一座江山,再亲手送给司马超群。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我来看看。”
“既然来了,那就帮我一个忙吧。”卓东来说。
“你说的是药倒屋子里那三个人?”
“你已经这么做了?”
“进来看看吧。”
蝶舞转身,步履轻盈地踏进了屋内。卓东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一段时间没见,她变得比以前高了很多,美了很多。
他可以想象到蝶舞以后的样子,她一定会长成一个绝色佳人。
虽然打心底里赞叹,但卓东来并不会为这些忘神,他很安静地跟上去,然后重新关上了何家的大门。
过了前院,进了正屋,卓东来就见到了被缚在椅子上的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五六岁的女童,这三人均面色乌青,看得出来是中了毒。
“何冰的父母是附近出了名的大善人,乐善好施,帮了不少人,何冰拿回家的银两大部分都被他们赠给了附近的穷人,所以他们的生活并不是那么富裕。”蝶舞说,“也正因为如此,就算何冰有许多仇家,也不会有人去找他父母妹妹的麻烦。你可真不讲江湖道义。”
蝶舞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性格已经足够沉稳,她说话的时候根本不像是一个小女孩,反而像是久经世事的老妪。
“绑了他们,又用毒药让他们失声的人可不是我。我想你一定是装作落难,博取了他们的同情,才进入这间屋子的吧。”卓东来眼底竟浮出一丝笑意。他好像看不见那三人惊惧仇恨的目光。
“你也会做和我一样的事。”
卓东来轻笑一声,在屋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大概明天,何冰就会回来了吧。每次他走完一趟镖,都会回来见父母一面。”
“你打算怎么做?逼何冰杀了广成镖局的总镖头许明叶?”
“要杀他,我自己也能去杀。如果戏唱得这么简单,那就不是一出好戏。我听说许明叶有个女儿,这几天就要嫁给胡云茂的儿子,我想让何冰去抢个彩头。”
“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让那么多人流血,只为了让司马超群安全地经过这里?”
卓东来从桌上拿了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茶已经凉了,可他却像是在品刚沏好的珍茗。他没有回答蝶舞的问题,因为他看不出这个问题有回答的必要。
“义父说你因为自己残缺,就把司马超群当成了另一个自己,你要让他得到一切,让他变成一个完美的人,站在最高处看这世上最美的风景,因为你觉得这样就像是你自己得到了全部。”
卓东来抬眼:“你和他好像都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不然呢?还有其他理由吗?”
卓东来放下杯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蝶舞,这一回我不和你计较,以后你说话最好小心一点。”
蝶舞冷笑了一声,扭头离开正厅,进了内室。
卓东来瞥了一眼被束缚住的那三人,抿住嘴唇。
何冰果然在第二天清晨回了家,何家外的平静没有让他察觉到暗藏的危险,他大概也没有想到,竟然真的会有人对自己父母这样的大善人动手。
觥筹之影落在墙上,礼花与红纱共舞,锣鼓声穿过云霄。
然后,一道血光击碎庆祝余影,撕裂撩纱之风,遏住欢声喜乐,映亮了众人的瞳孔,一个男人,一柄剑,越过众人,踏着血泥,闯过了被尖叫声包围的路,掀开了红轿的帘,新妇还没来得及呼喊,便被从鸿飞镖局门前带走。
胡云茂的儿子,这一日的新郎,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何冰斩杀,尸身翻下马,横在了道路中央。
有时候真相并不是看到的那样子,但是急性子又暴脾气的人,在急怒急悲的情况下,根本不会做更深入的思考。胡云茂看到这一切,只会觉得是许明叶的手下和新娘有私情,在婚礼当天劫亲杀了他的亲生子。
婚礼当日,并州街道血流成河。
鸿飞镖局报复性的攻击打了许明叶个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去找背叛的手下和失踪的女儿,就被卷进了腥风血雨之中。
司马的镖队,就在这血光之花开败的时候,穿过并州,抵达了目的地。
有时候成事只需要一个人,威胁或者利用另一个人。
司马并不是傻瓜,看到并州城内的地狱之景,便什么都明白了。
——“武功只是名望地位背后的一个小方面。更多的东西并不在武功上。”
名望地位背后,还有什么呢?
司马并没有和卓东来一起回长安,因为卓东来还有事要做。
他用一柄剑,而不是他现今使用的鱼鳞紫金刀,将带着新娘来救父母的何冰杀死,当然,蝶舞下的毒,他也没有去解,他太清楚仇恨的力量,所以他斩草从不会留根。小村的邻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生活依旧在安静之中平静地继续。
这一趟,彻底让司马在龙兴镖局站稳了脚跟。但他并没有立刻同吴婉成婚,而是自请跟着几趟大镖出门历练,吴看道知道他受自己的女儿倾慕,见他没有急着利用吴婉的情,心底对他也更加欣赏了。
同年年底,婚彩挂上了龙兴镖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