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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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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一股暧昧的气息开始在空气里流动。那是绝不会产生于两个朋友之间的气息。夜色下,草屋前,篝火噼噼啪啪地响,火星从木柴上迸出,落在地面,销声匿迹。
火光映着卓东来的脸,他的皮肤和火焰融在一起,融成了红红的一片。他半垂着迷离的眼看向放在自己腹部的那双手,眼睛里含着一种特殊的情绪。
“伤口好像好一些了。”那双手温柔地将绷带扎好,“再坚持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处理好一切,司马超群松了一口气,抬起头,却正正对上了卓东来的眼睛。在看清那双眼睛之后,他嘴角的笑意收了收。
卓东来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灰色的眼睛却像有湿潮泛起来,是司马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眼神,像是平静的海面下隐藏着暗波,那眼神让他的耳根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烫。
太微妙了。
明明卓东来什么都没有说,司马却不由自主地有些慌乱局促。
他低下头避开了卓东来的视线,转头将火中的柴翻了翻,火苗顿时窜高了些,他从怀里取出那枚属于林何道的令牌,用衣袖细细地擦:“东来。”
“嗯。”
“也许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我是说……”
“司马,你累了。”卓东来平静地打断了司马。比任何人都了解司马的他当然明白司马想说什么,只是现在,他们不能退缩。
“好吧……”
“建立一个规模前所未有的大镖局,让你成为整个武林的大英雄,这是我们共同的梦想。”卓东来淡淡地说,“我会让你得到荣华富贵、世人的崇拜,你会喜欢那样的日子的。”
酒馆内的男人立起身掀开窗,寒意卷着雪花侵入了室内。他的脸上平静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却似掩着万千风波。
卓东来看着立在窗前的他的背影,一如十一年前看着坐在火堆前的他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情绪。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酒虽然很烈,但是却无法让人醉。”司马说。
“酒本来就是一样奇特的东西,你越想醉的时候就越是喝不醉,而当你不想喝醉的时候就会醉。”
“我还以为今天可以见到你喝醉的样子。”
“我也想知道我喝醉了是什么样子。”
“可是你从来不会,你从来都不会失去理智。”
“有一次。虽然不是因为酒,但的确是有过一次。”
卓东来说。
“是什么时候?”
“我不记得了。”
司马知道他永远无法让卓东来说出他不想说出口的事,便不再追问。
“这二十年来,我的一呼一吸你都清楚,可你却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
“那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你不应该去在意这些小事,我只需要你在大事上……”说到这里时,卓东来突然愣了一下,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大镖局已经不复存在,司马超群已经死了,我不需要再去关注什么大事,我也不会再受到你的控制。”
卓东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每一次司马的态度强硬起来的时候,他总会刻意回避矛盾,但这似乎无法从根本上解决任何问题。
他放缓了声音:“我并不是来劝你回到长安的,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司马超群扶着窗框的手慢慢收紧了。
——“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没有任何其他的理由,无关所谓的“大业”,不带任何目的的。
他突然间发觉,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等的,其实就是这一句话。
“卓东来,我问你,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是一件作品,一个人,还是一个工具?”
“你是司马超群。”卓东来说。
司马超群。
他是司马超群,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他和这世上的一切都不一样,不能跟任何名词等同论之。
吴婉是龙兴镖局大镖头的女儿,她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女人,说话总是彬彬有礼,哪怕是生气的时候,也会习惯性地在句子里带上一个“请”。
这个世上没有女人不想嫁一个英雄,所以她们总会被英雄所吸引,司马的身上就闪烁着英雄的光芒。司马超群带着林何道的令牌回到龙兴镖局的时候,吴婉就藏在一根柱子后看着他。
司马超群高大俊美,脸上总是带着一个春风般温暖爽朗的笑,这个勇敢强大的男人,长得和吴婉梦里的如意郎君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去杀林何道?”大镖头吴看道问。
“为了出人头地。”
“出人头地?你认为你杀了林何道,就能出人头地?”
“真正想要出人头地的人,不会把一个开始当做结束,属下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司马答。他想起卓东来的交代,一刻也不敢放松。
——“你不能让他感觉到危险,也不能让他觉得你只会挥刀。”
吴看道点点头。在武林黑白两道混迹许久的他看人的眼光绝对不差,眼前这个少年目光敏锐,行事勇敢果决,说话不卑不亢,的确是个英雄胚子。
得了吴看道的赞赏,司马亦忍不住笑了起来。信心前所未有地沸腾了起来,他整个人如同云飘在了空气里,打心底感到畅快。林何道是第一步,但是第一步踏出去,后面的路就不难走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立在万人之巅的自己,端着一碗酒,同卓东来一碰,两人对视一笑的场景。
卓东来拒绝了同司马一起去见吴看道,这种时候两人一起去反而不好,会折损司马的功。在他看来,他和司马一个是手一个是足,他们是一体的,让司马得到最大的提拔就是最好的结果。
卓东来向来算无遗策,就连吴婉也是他捏在指间的一枚棋子。这一回,他又如愿了。
司马的气魄和外貌像一只手,轻轻叩开了少女萌动的门扉。没有浓重的汗臭,翩翩然像个公子哥儿的他,却又兼具江湖人的豪气、志气和勇气,这样的人,不会有人不爱他。
一个女人,如果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司马这样的男人,那么她这一辈子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吴婉是个足够聪明的女人,她懂得抓住想要的一切,司马不通情意,她就主动接近他。柔情软玉、知己红颜是所有男人的绮愿,哪怕司马是一匹野马,踩在云堆一样的棉花里,也会难再走动。
月亮沉在一团迷蒙的光晕中,司马捧着一坛酒,坐在屋顶上看月。卓东来在他旁边,像是影子隐在光芒旁边。
和已经半醉了的司马不同,卓东来很清醒。司马在想着自己的事,而卓东来则在盘算着一切。
“东来,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应该娶婉儿。”
卓东来像是不懂他为什么这样问:“你当然应该娶她。”
“可我总觉得我不该娶她。”
“是因为她不够美吗?”
“不,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可……”
“小姐是大镖头的独女,娶了她,龙兴镖局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你不该犹豫的,司马。”卓东来唤司马的时候总将那两个字念得很慢很低,很坚定。
司马看他,而他则看着别处。
“等你登上了巅峰,你可以得到比她更加美丽的女人。”
“我不会那么做的。如果我娶了她,那么她就会是我唯一的妻子,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会是这样。”
“这当然也好,江湖人一定会因此称颂你的。”
司马心里突然没由来地生出一股气。他不再说话,又恨恨饮了几大口酒,然后斜斜醉倒在了这月光下。
他醉了,卓东来才开始喝酒。不过只喝了两杯就停下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醉。把司马带回房里,待到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去集市上买了一支金钗。司马是个粗心的男人,他从不在这些细小的方面下功夫,但卓东来不是他,卓东来永远都会把所有事都考虑好。
吴婉是镖局总镖头的女儿,从小就生活在众人的追捧之下,司马绝不能只享美人恩,而不给予任何回应。因为哪怕是一团火,碰到冰块,也会熄了光华。
这是吴婉第一次同卓东来说话,不同于十一年后的针锋相对,他们这一次的交流既亲切又美好。
吴婉知道卓东来,他是司马超群的好兄弟,他们两个人是相互扶持着从泥沼里刀锋上滚过来的,所以她很是尊重卓东来。
卓东来是来送那枚金钗的,当然,是以司马的名义。卓东来买的是一支翡翠蝴蝶钗,这支钗美丽到了极点,他想女人一定都会想要这种金钗。
当然,这一回他依旧没有猜错。
见到这枚金钗的时候,吴婉眼睛里难以掩饰地流露出了惊喜,一半是因为钗的美丽,另一半则是因为卓东来说金钗是司马所赠。
接了礼物,两片粉晕飞上了少女的面颊,她强掩住眼角眉梢的笑意,向着苑外奔去,去找司马,她要亲口告诉他:收到这份礼物,她很开心。
吴婉来的时候,司马正在练剑。他的心情似乎并不算好,剑光之下是落红无数。在被剑气卷起的花瓣中间,司马的白衣变成了神仙的拂尘。
“超群!”
听到声音,司马收起剑,有些冷淡地看着吴婉。他像是在昨天被泼了一盆冷水,从蜜色的绮梦之中醒了过来,此刻的吴婉看起来已经失去了初见时的光彩。
他明白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不是眼前这个女人,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真正在追逐的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并不是她。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摆出了一副温暖的做派,原因很简单,这个女人是大镖头的女儿。
吴婉捧出了那支金钗,羞赧地别过了脸:“下次,你可以自己来送我。”
司马的脸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变,然后他笑了:“喜欢吗?我替你戴上吧。”
司马放下手中的剑,执起那支钗,将它轻轻嵌进了吴婉的发间。这的确是很美的一支钗,让这个温柔活泼的女孩变成了春风里的蝴蝶。
“很适合你。”
“我问你,我好看不好看?”吴婉抬起头看着司马,满眼憧憬。
“好看。”司马笑了笑。
“那我再问你,你愿不愿意娶我?”
司马的笑有些僵在了脸上,看出了他的犹豫,吴婉面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失落。
“现在我只是个无名的镖师,在干出一番事业,得到大镖头的认可之前,我不敢有更多想法。”
吴婉的心情这才又重新好了起来:“你这句话我记住了。”
送走了吴婉,卓东来才回来。武人的院子里总是充斥着各种杂响,总让司马没法听清卓东来的脚步声。
卓东来先天有缺陷,他的左腿天生就比右腿短一些,为了掩饰这个缺陷,他走路总是小心翼翼的。
卓东来回来的时候司马又在喝酒。卓东来皱眉:“今天还有很多事,不要喝太多。”
“你为什么要代替我送婉儿金钗?”
“因为你没有这么做。”
“你就这么希望我和她成亲?”司马又喝了一杯酒,他没有看卓东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用这种类似埋怨的语气同卓东来讲话。
“当然,要成就我们的霸业,得到龙兴镖局是必须的。”卓东来的语气很坚定。
“我不想用这种手段获得地位和财富。”
“这算不上什么手段,成为你的妻子对于她来说一定也是一件幸事,司马,她很爱你。一个女人能够嫁给自己爱的男人向来是一件好事,这是双赢的结果。”
卓东来总是能够用简单的言语阻止司马的反对,他似乎总是占着理的那一个。
司马超群没法再说什么,只能悻悻放下了酒杯。
人世间似乎总是充斥着这样的矛盾,司马想得到地位和众人的追捧,想让卓东来为此而欢欣,但要得到这些,似乎只能先去做一些并不想做的事。
独处的时候司马觉得很孤独,但同卓东来待在一起时,他却更加觉得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