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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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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原本是一间空荡荡的草屋。除了几堆干草以外,什么也没有。但现在草屋已经变得不再像是一间废弃的草屋,它的里面摆上了铺着软垫的藤椅、檀木做的方桌,以及一个暖炉、一个香炉。
这些东西和卓东来一样,与草屋格格不入。
谈雪秋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看到坐在屋中喝茶的卓东来,他觉得违和感很重。
司马此时并不在屋子里,他得下山去买一些生活必须得用品。
“属下见过卓爷。”
谈雪秋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卓东来面前。
卓东来打量了他一番:“你看上去变了很多。”
“人总是会变的。”
卓东来点了点头:“对。”
谈雪秋半低着头,又扫了屋内的陈设一圈,眉头轻轻皱起来。
卓东来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说吧。”
“这里离长安只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卓爷为什么不和大镖头一起回长安去,而要呆在这种……破败之地?”
“我知道你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问题。”卓东来放下茶杯,平静地看着谈雪秋,“我要你以江湖人士的名义与司马决斗,你一定会猜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在猜我是不是想杀司马却杀不了他,所以才找了你来,你还在猜,司马没有回到大镖局,是因为他不想回去,还是因为我不让他回去。”
谈雪秋的头更低了一些。
“这场决斗,对你来说有三种可能,你输,有一种结局,而你赢,有两种结局。你输,那么结局一定是你死,而如果你赢了,你有可能活,也有可能死。”
卓东来站起身,走到谈雪秋面前。
“如果你赢的时候没有杀司马,那我就会杀了你,因为我绝不能让司马知道你是我派去的人,只有你死了,这个秘密才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而如果你杀了司马,我还是有可能杀了你,因为我可能不希望你杀了他。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看待司马的,这样,你就会知道自己有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性。”
“果然,无论什么事都瞒不过卓爷。”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猜测的?不用怕,尽管把你所想的说出来吧。”
“卓爷一定是希望司马大爷回到长安的,所以哪怕我赢了,也一定不会伤司马大爷的性命。”
卓东来淡淡地笑了:“你觉得我会不会杀你?”
“卓爷……会。”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谈雪秋还是坚定地说出了这个答案。
“既然如此,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要逃走吗?”
“卓爷的计划永远都是天衣无缝的,既然卓爷选择了让属下参与到这个计划中来,就一定不会留给属下逃走的余地。”
“那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逃吗?”
“属下不知。”
“因为你不会逃。你的身上背着血海深仇,在没报了这个仇之前,你是不会离开大镖局的。”
“……”
“连小时候的蝶舞都知道,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就是毁掉他最喜爱的东西,你自然也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你一定不会让司马活下去。”
谈雪秋僵在了原地。
“十年前,江西富商宋恒一家三十六口在一夜之间被人屠戮殆尽,只剩下一个七岁的儿子宋新雪因为被母亲藏在了地窖后而躲过一劫。这个孩子目睹了家中发生的惨剧之后,发誓定要报此深仇。”
卓东来蹲下身,手指温柔地抚着谈雪秋的脸颊:“这个孩子记住了仇人的脸,并在学成了一身武艺之后找到了他的仇人,可是他找不到机会杀死他的仇人。于是他决定抓住仇人给他的机会,杀死他仇人最重要的人。”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就不该让我来执行这个任务。”
“不,只有你才能去做。”
“你想让司马超群死?”谈雪秋的表情很冷。
“我没有这么说过。”卓东来站起身,回去继续喝他的那杯茶,“你可以走了。如果你还要继续和司马决斗,就按照约定的时间去见他,如果你不去,我会另派一个人去。”
“我会去!”谈雪秋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极高,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发出的那种绝望的嘶吼。
话罢,他转身,踏着最快的步子离开了。
卓东来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仇恨和爱情一样,都是轻易就能让人变成一件工具的东西。
傍晚,司马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看到卓东来迎了上来。
“这个叫谈雪秋的年轻人是原大镖局座下飞鹰堂堂主孙赞青的弟子,武功路数应该和孙赞青差不了多少……”
他才说了两句话,就见司马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决斗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不需要任何人参与进来。你调查出来的那些事也许会很有用,但我一点也不想听。”
卓东来叹了口气。
“你不要再以任何形式参与到这件事里来。”
“好。”
司马半信半疑地看着卓东来。他太了解卓东来了,所以他很清楚,卓东来绝不会就此撒手不管,答应得这么快,也许他已经做了什么……
“放心吧,我绝不会再插手你们之间的决斗,因为我知道他赢不了你。即使你没了一条手臂,他也赢不了你。”
“为什么?”
“一个心怀仇恨的人,手里的刀一定比常人重许多。而谈雪秋手上的剑,比所有人的都重。”
“他怀着什么样的仇恨?”
“一家三十六口,灭门之仇。”
听到“三十六口”这四个字,司马的脸色变了。
“他在面对你的时候一定会很激动。一个人在被仇恨支配情绪的时候是不堪一击的,所以我什么都不会做,你安心地去享受这次决斗吧。”
司马面对着檀木桌上的烛光,慢慢地,表情变得凌厉和痛苦。
他仿佛想起了自己成名的路下有多少亡魂白骨。
但即便如此,即便他更希望那些惨事没有发生过,他仍旧不会对谈雪秋手下留情,因为“尽全力”是决斗最大的规则。
司马绝不会去侮辱自己的对手。
次日清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司马就离开了。他走后不久,草屋来了一位客人,客人不是别人,正是飞鹰堂堂主孙赞青。
大镖局支离破碎的这一年,孙赞青依靠武力手段,将飞鹰堂的规模拓展到了过去前所未有的程度,所以他此刻见卓东来,已经不再是过去卑躬屈膝毕恭毕敬的样子,而是挺直了腰板,头昂得很高。
他不知道卓东来找自己来是为了什么事,也许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是现在的卓东来只是一介无权无势的平民,又能做出什么威胁到他的事呢?
“世人皆知孙堂主有一柄铜环鹏翼刀,斩人头就像削豆腐那样容易。”
“卓爷过奖了,这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刀。”
卓东来拿起他放在桌上的刀,抽刀出鞘,细细地打量着那刀身。
“孙堂主何必这么谦虚,我看传言非虚,这的确是一把好刀,只是不知,它是否真的杀人如削泥。”
孙赞青心下一慌,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有一道刀光闪过。
然后,是人头落地。
卓东来端详着刀身。
这刀刚刚饮了它主人的血,可刀锋上却未染半滴血。
真是一把好刀。
卓东来剥下孙赞青的衣服,和自己的对调,然后轻轻将一个火折子丢尽了椅背后的草堆之中。
霎时间,火苗便如凤凰,在小屋中跃动了起来。
他最后怀念地看了一眼这间草屋和屋内的陈设,然后便带着孙赞青的人头离开了。
卓东来突然想起吴婉。
他想到自己和她实在是像极了。
现在还做出了一样的事。
火苗像一棵树。
先是幼芽破土,然后抽枝发叶,最后茂密的绿茵遮蔽天空。
就像他说的那样,仇恨有时候和爱情一样,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
它能够让一个年轻的侠客拿不起手里的剑,也能让一个饱经沧桑内心麻木的颓废者重新振作起来。
卓东来就是卓东来,他永远都会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来达成他心目中的那个圆满。
中原的河山同塞外完全是两副样子。这里没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黄沙,没有狂风,也没有那份荒凉凄冷的孤寂。
司马已经看过这样的风景几十年,再秀美的景致在他的眼里都如无物,但是今天,他发现这座山上长着一种很奇特的生物。
沙葱。
这本来是只有戈壁上才会生长的东西,并且是雨后才会生长出来的。可是它却出现在中原肥沃的土地上,出现在没有下雨的冬天,像是预示着异常。
而就当司马这样想的时候,不寻常的事果然就发生了。
在他面前,那个本来应该拿起武器的少年,竟然丢下了自己的刀。
他对司马说:“司马超群,你有没有想过卓东来有一天会想杀了你?”
司马并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类似这样的话他已经听了十年,从他妻子的口中。
然而事实却是,卓东来既不会夺权,也绝不会杀他。
于是司马没有回答,他只握紧了手里的语气。
少年却还在嘲讽他:“你知道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吗?因为这一切都是卓东来安排好的。是他要我来这里,也是他要我杀了你。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我不知道。”司马冷冷说,“而且,还有一件事我也不知道。”
“什么事?”
“你就是用这种方法,打败了之前被你挑战的那些人吗?”
谈雪秋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先说一些假话,等到对手因为你说的这些话而心旌动摇的时候,再打败他?”司马说着这些话时,眼前又浮现出了卓东来的影子。卓东来就惯用这样的手段,让自己曾经的对手再出手之前,就从一块精铁变成一捧烂泥。
谈雪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狰狞至极。他仿佛突然明白了卓东来要做些什么,他早就已经猜到自己会对司马说什么,所以他昨天才会对自己说出那些话。
谈雪秋说这些话本是为了让司马调转枪头回去找卓东来算账,可却没想到如今反而是司马的斗志被激发了出来。
看到紧紧握着刀的司马的手,谈雪秋顿时明白自己已经输了。
他也许可以战胜一个颓废的司马超群,但是他绝对战胜不了状态绝佳的司马超群。
刀光一闪,谈雪秋还没来得及捡起自己的刀,就跪在了地上。他捂住腹部还汩汩流着鲜血的伤口,脸色惨白。
司马这一刀本可以将他斩成两截,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对谈雪秋说:“杀你一家三十六口的人虽然是卓东来,但主意是我出的,所以如果你以后如果还要报仇,就来找我吧。”
谈雪秋当然知道他是在骗自己。内心的愤懑一下子达到了极点,谈雪秋咬牙切齿地说:“你会后悔的,后悔放过我。”
“我不会后悔。”
归刀入鞘,司马不再说话,凛然转头离开。
雪花从空中飘飞下来。
但山上却并不冷。
乌云遮蔽了太阳,却有另一样东西携来了暖意。
火,冲天的火。
司马像是疯了一样向着火光卷起的方向冲了过去。
乱了满空的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