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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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烛火在摇晃，像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轻摆着腰肢舞蹈。卓东来端着酒杯欣赏着烛光，他看到烛光的背后有一个人影。
是十分熟悉的影子，他绝不会认不出那影子。
杯里的酒好像变成了水，变得寡然无味。
卓东来急切地起身，向那个影子迫近，话语焦急:“司马！只要你承认错误，我还是会让你回到我身边，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我们依然是好兄弟啊！”
他的脚步越过烛光，却发现烛光背后只是一片空空。他意识到也许他不该过来，这样的话就不会让幻觉被扑碎了。
房间里回荡起一个癫狂的笑声。
是痛苦的笑，也是自嘲的笑。
这个世界上有机会杀卓东来的一共有三个人，一个是司马超群，一个是卓东来自己，还有一个叫萧泪血。
卓东来不怕自己，也不怕司马超群，他只怕萧泪血。
怕这个像影子一样时时跟随着小高的男人。
这个提着箱子的男人第一次让卓东来感到自己不是黄雀，而是螳螂，因为萧泪血才是黄雀。
因为他，卓东来当时在红花集放走了朱猛。
卓东来很确定这个男人杀死自己就像杀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所以他从不会和萧泪血正面冲突，只会从暗处出手，但是暗道也终究没能让卓东来扫除这个障碍。
小高来见卓东来。他知道卓东来怕萧泪血，而萧泪血就站在自己这一边。
他对卓东来说:“萧先生要我来做大镖局的主人。”
小高设想过卓东来听到这些话的反应，比如愤怒、不甘或恐惧，他认为卓东来很有可能又会使出什么诡计来让自己主动放弃这种想法，但是他没想到卓东来会这么平静，甚至是笑着说:“那么你已经是大镖局的主人了。”
小高错愕。
卓东来继续慢悠悠地说:“既然你成了大镖局的主人，那么大镖局的敌人就是你的敌人。”
小高明白了。
卓东来是要自己去杀朱猛。
司马在酒馆里喝得烂醉如泥。他可以听见人们在说话，他们在讨论“司马超群”，说他是世上少有的大英雄。
这些话语在此刻听来就像是嘲笑声。于是他站起来，破口大骂，骂“司马超群”。没有人会喜欢听别人辱骂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于是酒馆中的人们个个扑上前来，用拳头、双脚和木屐把司马超群打得头破血流。
司马超群变得很狼狈，像是一个乞丐。他想自己也许原本就应该是现在的这副模样，他想如果没有卓东来，他现在就会是这副模样。
大镖局、英雄之名、身份地位、金银财宝、妻子儿女，这些都是卓东来算来的搏来的，这些东西根本就不该属于他自己。
让自己变得狼狈之后，司马的心反而轻松了一些。好像终于逃脱了枷锁。
一只野生的动物被豢养在富贵人的家中，身下铺着的是绸缎为面的软垫，身上盖着的是鹅绒为絮的暖被，这是远比残酷的大自然舒适的环境。然而它的身周却架着铁栏，这个舒适的地方，是个囚笼。
每日有人固定时间投喂三餐温水给它，为它更换铺盖清洗身体，但是它却没有自由。它存在在这里只是因为主人喜欢它可爱的样子。
司马看上去实在很颓废，但是他还没有跌落到谷底，因为他的骨头里还聚着一口气，这口气不散，无论多么悲痛，他都不会倒下。
司马超群做了一个自己预料中的决定，他要去找朱猛。为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做个了断。
从大镖局立下一统江湖的宏愿以来，血雾就漫到了江湖的每一处。雄狮堂已经被大镖局、被卓东来打败了，他们的残党即便是老虎，也已经是缺了胳膊断了腿、被打碎了牙齿的老虎，躲藏在阴暗的角落里，等绝望把他们全部吞下。
朱猛还没有死，在复仇成功之前他是不会死的。
司马超群就这样去见他，然后他们在命运已经写好的时候各自拿起了武器。
刀锋相触擦出火花，铁器摩擦的声音激荡在空中，然后，司马意识到了一件事——搅局的人已经来了。
大镖局够大。所以大镖局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心怀叵测的也不例外。公孙兄弟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知道取下朱猛和司马超群的人头的好机会来了，所以他们出现在了这场决斗里。
于是朱猛和司马超群调转剑尖，决定先一起解决这两个人。背靠上背的时候，他们同时感觉到了来自对方的体温。
豪气在心中聚了起来。
有时候，成为朋友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然而要赢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做不了神。人总有无法割舍无法释怀的东西，这些东西像重石拖住人的脚，让他们无法登上仙界。
朱猛无法割舍的是蝶舞，而司马则是卓东来和吴婉。
于是当那个舞者出现的时候，司马和朱猛都失了神。
那是个如同蝴蝶一般的女子，她在舞蹈，舞姿勾起了朱猛脑海里的无限回忆，而她的声音则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司马心里的箱子，箱子里装着震惊、痛苦和悔恨。
公孙兄弟眼看就要得手，却有一道剑光闪起，另有一个人出手了。
是卓东来带着小高来了。
司马发现小高穿着自己的衣服。他站在卓东来的身边，看上去就像是过去的自己。
一个人丢了自己的玩具。这个玩具跟着自己很多年，早已有了感情，所以他很是悲痛。可是当他看到一个新的玩具时，那悲痛就会消弭。
卓东来，你是这样的人吗？
卓东来没有看别处，他那双灰色的眼睛从不会在有司马的时候落在别人的身上。
他依然还是很平静，平静得像是他从来都没有流过泪一样。
这样的他看上去的确很像神。
冷心冷情，无喜无悲的神。
卓东来这辈子只遇上过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这个人一向很擅长伪装，甚至连卓东来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本质。
她就是吴婉，就是那名舞者。
从她开口的瞬间，司马就已经知道了事实。
他的儿女的确是死了，可他的妻子，这个为了让丈夫和卓东来决裂，甚至不惜杀死了自己孩子的女人却并没有死。
吴婉和卓东来是一类人，被自己的控制欲控制，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甚至，她比卓东来更狠，卓东来还有无法舍弃的东西，而她却没有。
所以为了报复，她可以做出一切事情。
比如将毒针射向司马，令卓东来不得不斩去司马的手臂，再比如抱着司马一起撞向卓东来的剑尖，要同他一起死在卓东来的剑下。
卓东来从来没想过司马会死在自己的剑下，司马也没有想过。
当那剑穿过身体，司马看清了卓东来的脸。那张脸上尽是惊愕、怀疑和恐惧。
司马隐约想起自己曾经问过卓东来的话。
——“有人说，如果我死了，你会比你死了更加悲痛，是这样吗？”
那时候卓东来的回答是什么呢？
哦，想起来了。
是……
——“也许是的。”
宿命着实是一样很残酷的东西，仿佛没有人能够逃脱他的桎梏。
戏剧里的角色总为了戏剧性而不断被意外操纵，得到自己最害怕的结果。
这一刻，卓东来也好，司马也好，他们仿佛都变成了戏台上的人。
司马中剑，中了自己手里的剑。
卓东来像是陷进了噩梦，变得癫狂了起来。
他好像不需要再顾忌什么，恣意向一直害怕的萧泪血举起了剑。
他手里握着的，是小高的泪痕剑，而萧泪血手中则是一把由箱子里的各种零件组成的剑。
卓东来知道那柄剑会克制泪痕剑，于是他在过招之时巧妙地把剑同萧泪血换了过来。他认为这样他就一定能赢，但这次他错了。零件组成的剑到了他手上，命运也将彻底把它的光芒散发出来。
泪痕剑刺进了卓东来的胸口。
他的血没过剑锋，然后，剑脊上的那滴泪痕竟然慢慢地消失了。
卓东来惊住，而萧泪血的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宿命说泪痕剑一定会饮萧大师儿子的血，所以萧泪血一直以为这柄剑渴求的是自己的命，他怎么也没想到剑脊上的泪痕会在碰到卓东来的血时消失。
卓东来霎时间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他是萧大师的另一个儿子，萧泪血的兄弟。
朝日已经冉冉升起，像小女孩在墙后探出头。你能够在她脸上看到希望，看到又一个美好的日子。
酒馆里还是空荡荡的，没有其他客人，只有刚来的小二，两个坐在桌边的男人。
桌上凝满了蜡，那是从烛台里溢出来的，因为昨天他们两人更换了太多次烛台上的蜡烛。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用一夜去回顾往生，因为他们都不是顾及过去的人。
司马站在窗畔看着朝阳，而卓东来则看着他。
司马说:“有人告诉我，对你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四类人，可利用的人、不可利用的人、你自己，还有我。”
“这个人说错了。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三类人。”
“也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可利用的，别人看起来无用的人，你卓东来也能让他们变得有用。”
卓东来微笑，却没有继续回话。
“你说你来见我一面，是因为我是司马超群，我很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可我也知道你是没有必要来见我的。就像你接受高渐飞代替我成为大镖局的主人一样，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傀儡，你可以完全放弃我。”
“高渐飞代替不了你。”卓东来慢悠悠地说，“这个世上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你。”
“这是你的想法？”
“这是事实。”
“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司马这样说着，“一个合心意的傀儡的确是不太好找。”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傀儡，你是我的兄弟。”
“可是我已经不想再做你的兄弟了！我的感情你明明比谁都清楚，却还要自欺欺人！”
司马回头望着他，嘴唇紧紧地抿着。他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万里之高的云上，不敢动，生怕一脚踩空，就会摔成一滩血泥。
“司马，你醉了。”卓东来放下酒杯，无声地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说着，像是在规劝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司马沉默。
卓东来放下酒杯，起身，走到窗边，在司马身侧站定:“大镖局消失之后，北面道乱成了一团。人人都想做第二个司马超群，一统武林，享无边荣光，北方一时之间血流成河。”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有争斗就会有人流血，这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吗？大镖局背后，不也是成山的尸如海的血吗。”
“的确是这样。不过我要说的和这些都没有关系，我只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而已。现在你还活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江湖，可想而知，这里很快就要沦于争斗之中了。”
司马自嘲般笑道:“我早已退出江湖，这些人竟然还是不肯让我过自己的生活。”
“你是大英雄，受到万人的景仰爱戴，你能够收服他们一次，就能收服他们第二次。如果你回到长安，大镖局就还是会存在，他们就还是得低下头对你俯首称臣，他们当然不愿意。这些人都很精明，他们不会和你起正面冲突，但是暗里的把戏一定不会少。”
“我不会回到长安。如果他们要派人来杀我，就让他们来吧。如果真的有人能杀了我，那是我技不如人，我死而无怨。”
“那些人不会和你光明正大地决斗。”
“过去我不是也依靠卑劣的伎俩赢了很多人吗？如果我也死在别人的诡计下，那只能说是我罪有应得。”
卓东来脸上浮起一丝无奈。
“我早上离开村上的时候看到一支马队打东边过来，马队里的人个个是凶神恶煞，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您的画像，逮着人就问认不认识画上的人。爷，搞不好这第一批杀手已经到了。”小二将店内的桌子摆好，把倒扣在桌上的凳子一一取下来，再将桌子擦净。
“我看这天，大概是要起沙了，很少有人会穿越沙暴来喝酒，今天大概不会有什么客人，你也许不必准备了。”卓东来说。
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甩:“我倒是觉得，今天我们这小店一定会来客盈门。”
话说着，他掀开门帘往外一瞅，就笑了。
“看，正说着，客人就来了。”
卓东来慢步踱过去，只见地平线的另一段出现了一支马队，正迎着涌动的黑云，凛冽的晨风来。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