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有耳，恍如隔世》庆小鹤

5、支离破碎夜

　　贤武从清源湖回来之后，感觉他和芝蕙之间不知道何时滋生出一张白色半透明的膜，他在这头，她在那头，两人看着膜上互相的倒影，欲言又止。现在芝蕙做了早饭，贤武竟然觉得有些施舍，而非爱意。也许是他心里作怪，但是那场同学会让贤武突然间有了一种阶级的领悟——他是个前途未卜的无业音乐人，而芝蕙已经是这个大都市里的精英。他的生活惨白得像块年久失修的破布，而她眉笑颜开地在明亮的新画室里泼墨作画。

　　除此之外，贤武愈发想远离二胡这个悲戚戚的乐器，从前他觉得二胡音色渗透着宽容，如今那哭丧的音调真像在为他的境遇奏响丧曲。然而离开了二胡，他也做不了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在这段缺氧的日子里，时间都花在盯着房顶角落的蜘蛛网，等待蜘蛛何时爬过。

　　夜晚的时光更是煎熬。贤武以感冒为由，支开了芝蕙，说需要自己静养一段时间，以防传染给她。芝蕙听闻，默然耸搭下眼睑，良久才憋出一句，好。芝蕙的善解人意让贤武一瞬间感到悔意，真想走过去扶住她的肩头，把头埋在她散发着祖马龙香水味的头发里不再醒来。然而这种浪漫的冲动被一种莫名的烦躁迅速吞没，都不带咀嚼，贤武夜半回想起来，口中也断无一丝甜意。

　　深秋的夜晚总是教人身处最温柔的薄情中——靛青色的夜幕漂浮着絮絮雾气，雾气里夹杂着桂花魅惑的香气，鬼魅地漂洋过户，围绕在贤武身上。贤武想象这香气一丝一缕在皮肤上留下独特的DNA，在皮肤表层播种生香。忽然，他听见隔壁激烈的摔打声，家具撞翻倒地声，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声。一个耳光嘹亮地在夜半打鸣，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微弱的啜泣。啜泣声未止，一片细碎东西洒落在地板，压抑地发出叫声。不是弹珠，不是硬币，似乎是扣子，也可能是药片。

　　这些声音撕碎寂静的夜晚，结成冰珠子砸在贤武的丰腴弹性的耳膜上，弹跳着回响不已。贤武探出头看隔壁的窗户，射出白色的灯光，照在蓝色鸟笼上，里面的鹦鹉胸有成竹地看着屋内应有的杂乱与嘶哑，似乎不是第一次看见这阵势了。贤武听到隔壁的门开后又关上，有脚步激烈地敲打着走廊地砖远去。贤武看见屋内折射出的身影沦落逼近窗户，贤武赶快退后，心里噗通跳。

　　噔，打火机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一抹薄荷女烟味晕开在夜气里，快速游到贤武鼻子里。伴随着烟味的，还有一阵抽泣，幽怨执着地像拉二胡。贤武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二胡般的哭泣吸引，也许是勾起了自己的悲伤，但是他突然决定去当一个解开对方悲伤心结的人，不管他是否有资历和能力。

　　他整了整衣服，莫名其妙地拿起梳子胡乱地梳了下头。甚至神使鬼差地把手伸向芝蕙给他买的Desquared Wood男香，最终怕香味过盛还是罢了。

　　他走到隔壁门前，吸了口气，忐忑地敲了三下门，没人回应。也许对方并不想受打扰吧。贤武心想着，准备回自己家去。突然门内传来声音：谁？

　　贤武愣了一下，快速答道：我.....是你隔壁的。你.....没事吧？我好像.....听到你家里有动静，来看你是不是没事？

　　里面的声音简短地回答：没事。

　　然后再无声响。

　　贤武灰溜溜地离开，踏入自家门前时，他看见尤染门口的毯子少了很多物件——她不会要搬家了吧？这个念头闪过即刻下烙印，贤武情不自禁地又贴到尤染的门口，从猫眼看进去，只有一片黑暗。走廊里的灯忽然一个个熄灭，未知逼近。贤武突然加倍地想念这个从未对话的美艳邻居。他贴在尤染的门缝，坐早松软的地毯上，大口吸着她屋内浅散的香精味道，逐渐被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