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有耳，恍如隔世》庆小鹤

4、支流与主流

　　一大早贤武就被砰砰邦邦的厨房音色吵醒。他用力睁开如同灌铅的双眼，爬下床，光着脚走在冰凉的地板上，脚底吸进针针冷气，鼻子却被抓人的芝士味撩拨得热情似火。原来是芝蕙在做早餐。贤武靠着厨房门，眯着眼睛看着她丰腴的体态沐浴在轻快的晨光下，灵活地周旋于厨具与食材间，浑身散发的一种健康努力的气息积极地把贤武邀请共享她的光环。

　　芝蕙把bagel递给贤武：快吃吧，吃完就出发了。

　　贤武疑惑问：去哪儿？

　　芝蕙用散发着黄油香味的手嗔怪地点了一下贤武额头：你忘啦？今天是大学同学聚会，我们要去清源湖。

　　芝蕙温柔地吐出大学二字时，贤武像被一股急速巨力倒着吸进时光漩涡，一时间他脑子里蹦出了一些遥远而似是而非的脸庞，迅速穿梭在神经线上，摇摇欲坠似走钢丝。大学对于贤武而言，是一条泾渭分明的河流，贤武在偏僻的支流，艰难地吐着气泡，看着主流中的其他人欢畅自由地挥霍力量，这其中也有芝蕙。芝蕙总能和其他人熟练地打成一片，她是一颗火球，滑到角落都能照明一室。她热情，积极，同时理性得掷地有声，也难怪她现在是成功的剧院管理人。一路上芝蕙显得十分兴奋，叽咋地回顾大学佚事，好奇着即将见到的同窗会被岁月精修还是蹉跎。贤武则是一只打烊的狗，窝在汽车里哼哼敷衍她。

　　清源湖说是湖，实际是一个温泉。贤武和芝蕙是最晚到的，其他人都已经坐在温泉边的亭子里等他们了。几个女生一见到芝蕙就尖叫着扑上去亲吻。贤武则有些尴尬地站在一边，和那些赤裸上身的男同学点头示意。贤武发现过了这些年，女同学们出落地愈发明灿动人，比如那个曾经蓬头垢面在琴房一天拉8小时琴的李珍妮，现在已经是本市交响乐团的二席小提琴手，知性得体，散发着艺术的浪漫气息。那个曾经被男生嘲丑土的齐梦，现在闪烁着蜜糖肤色，眉眼大气，在美国攻读钢琴博士。而那些男同学们则没有了以前的意气风发，曾经那个长得最像陈冠希的男生如今已经有了啤酒肚，在一家酒吧当吉他手，一个月赚着微薄的薪水却改不了过浪荡日子的习惯。那个曾经立志要考上柯蒂斯的钢琴男如今在琴行做销售，枯萎似萎靡麦穗，戴着厚厚的眼镜忙着加班加点查看销售记录。贤武怔怔地看了一圈，觉得自己也没混出什么名头，于是和这排失意男同学并排坐下，大家谁都不说话，用僵硬的笑容应对对方探究的目光。

　　男同学中最有出息的应该是作曲系的袁立峰了。他现在是沃拿唱片的大中华地区市场总监。想当初在校期间的他最不用功，只知道恭维教授、追求校花，曲子作得一塌糊涂，然而现在却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和拍马屁大法硬生生坐到了总监高位。如今的他喷了过多啫喱发胶的头发耸得高入云端，他仍然带着洗不掉的油滑和狡黠，但是看上去就是比贤武显“贵”。

　　袁立峰把手放在芝蕙如羊脂玉的肩膀上，亲密地捏了几下，芝蕙不但没躲开还咯咯咯笑。贤武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头顶，炸开脑袋血染现场。他克制住自己，握住拳头在石凳上摩擦，生生磨出几道血痕。他转过头去佯装和李珍妮说话分散注意力，眼神却一直雷达般探测二人动静，连李珍妮都注意到贤武目光如炬，快要愤然喷火的样子，只好草草结束对话，远离火源。远处的袁立峰似乎被贤武的雷达给击中，转过脖子，施舍地发给他一束叹息的目光，然后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有意，把手放到了芝蕙那如一条固态白蜂蜜的腰上。

　　贤武突地站了起来，像一枚即将发射的导弹。坐着聊天的大伙被他这么一站吓了一跳，全体哑然，惊讶地望着他。芝蕙看到他那样子，赶快走过来问：你没事吧？

　　贤武看着大家狐疑的眼神，原本炽热的心忽然像冷掉的蛋挞一样塌陷，大脑噼里啪啦一闪，好不容易翻到一张答案卡，就说：没事，我这不是准备泡泡温泉嘛。然后像一条冻僵的鱼，以极不自然的姿势跌倒在温泉中。

　　清源湖水色潋滟，绵雾婷婷，贤武的身体接受温软水流轻柔的拥抱，火气一下子被水雾冲刷干净，他缓缓沉入水底，胸腔仿佛由丝绵构造，一点点地变得饱满，潮湿而沉甸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