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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狗子 ...

  •   宋涵把额头狠狠磕在土地上,第二声“师父”还没叫出来,便听见一声清脆的鞭响。马蹄声规律地响起来,放荡不羁的口哨声还盘旋在他的头顶,可是骑马的男人早就绝尘而去了。

      宋涵跪在地上叹了口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宋涵是一名苦逼的穿越人士,六天前,他来到了这个世界。

      在他有限的十八年的生命中,他一直本本分分地做着那个教科书式的“别人家孩子”。他是好学生的典范、好同学的典范、好儿子的典范。再这样典范下去,他早晚会成为“别人家老公”和“别人家父亲”,成为最本本分分的社会螺丝钉,带领着一整个小康家庭为社会主义宏伟大厦添砖加瓦,按部就班完成生老病死的人生任务,和和满满,不惊不澜。

      在他妈的悉心教诲下,宋涵不惊不澜了十八年,可是十八岁男孩子小有想法的心胸,总有突然关不住自由的萌芽的时候。宋涵细细思索着所谓“自由”,在排除掉“开创一项造福人类的全新伟大事业”和“离家出走追寻精彩刺激的人生”等不切实际的想法后,他找到了一种符合自己价值观念的相对平和理想的“自由”。

      十八岁生日来临的那一刻,宋涵站在阳台上,假装自己是一个文艺男青,调动起全身上下的艺术细胞,用矫情有余思考不足的忧郁腔调念了一首诗: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

      城市的夜晚常年没有星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涵运气好,赶寸了碰上颗流星,反正他的愿望被实现了。

      眼睛一闭一睁,宋涵竟然看见了漂亮的星空。可是还没等他多看一眼这难得的星空,一只长满老茧子的粗糙大手“啪叽”一下子扇在他后脑勺上,中气十足的一声命令被吼进了他耳朵眼儿里:

      “二狗子,喂马去!”

      宋涵被耳朵边儿上这一声炸响炸晕了神儿,后脑勺子上的巴掌力道太大,他身子一歪,一脸懵逼地滚下了房顶。

      自由落体的时间很短,他还没时间判断这是不是一场梦,摔地上会不会死。

      他没死,摔在了稻草中,那只布满粗糙茧子的老手伸进草垛里面,无比精准地找到了他的耳朵,把他从里边儿拎了出来。

      “二狗子,狗子,狗儿?”

      那只手打人上瘾,后脑勺和耳朵都不够过瘾,现在正左右开弓,凶狠地拍在宋涵的脸蛋儿上。

      宋涵捂着脸后退两步,大声喊:“你谁啊你!?”

      满脸是褶子的劲瘦老人偏头啐了口唾沫,手底下加劲儿给了他狠狠的一耳光:“老子都不认了?你他娘的快给我喂马去!”

      宋涵被巴掌扇得转了个圈儿,转到了茅草屋的门口。他往里一看,粗瓷茶碗,苇席床铺,煤油小灯,大锅灶台。

      怎么……怎么这么有年代感?

      惊惧懵懂的宋涵指指眼前那老头儿,声音颤抖:“爹?”

      “叫你娘都没用!喂马去!”

      宋涵又指指自己:“二……二狗?”

      “干嘛呐快去!喂完了还要劈柴!”

      宋涵用力闭眼,狠狠地咬了下舌头,再睁眼时,眼前的老头儿没换成他慈眉善目的母亲。那张干瘪的褶子脸凑到他眼前,宋涵后退一步,小腿上立马重重挨了一脚。

      宋涵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儿这么好听,因为他现在成了二狗子。

      唾沫星子飞到二狗子的脸上,二狗子爹说,你他娘的给我喂马劈柴去,干不完不准吃饭。

      这是穿越的第一天,宋涵,不,二狗子一边伺候着他爹的那匹宝贝马吃饭,一边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劈柴。他整个晚上都在掐自个儿大腿,打自个儿耳光,可是腿青了脸肿了肚子照样叫唤,那只奇丑无比的杂毛马照样吃得喷香,他手底下照样乌七八糟地躺着一堆没劈完的木柴。

      这不是一场梦。宋涵认命地抡起斧头,开始后悔自己为啥没把“周游世界”四个字说完再闭眼,如果多说了四个字,老天就不会如此误解他,让他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

      .

      当你觉得一件事情很凄惨,老天爷一定会用事实告诉你,还有你想象不到的“更凄惨”。

      事实上,宋涵第二天就实现了“周游世界”的愿望,因为他那干瘪瘪的爹,和他的宝马一起,和整个村子一起,成了宋涵生命中,存留时间仅一天的过客。

      .

      宋涵劈完了柴,在苇席子上躺了半晚上。克制住一斧子劈死自己的冲动之后,他决心不再自暴自弃,就算不能逃离这个世界,他也要逃离这个家,十八岁的自由灵魂,哪能在小茅屋里一辈子喂马劈柴?

      没什么可收拾的,他拎上劈柴的斧头,往怀里揣了两个白面馍,学着小说里面认识的那些江湖大侠,大摇大摆推开了柴门,他心里正为自己取着名号,迎面就撞上了二狗子爹飞过来的草鞋底儿。

      鞋从脸上滑下来,宋涵愣在原地。

      二狗子爹见着自己儿子那一脸懵懂的怂样儿,顺手脱了另一只鞋,噼里啪啦就打了上来。

      第一次离家出走,以二狗子龇牙咧嘴抱头鼠窜作为结局。街坊邻居津津有味地品评着这场家庭大戏,在一丈远的地方围成一个圈儿,一边劝着二狗子爹别打孩子,一边站在原地不动,招呼自家儿子回去拿瓜子儿。

      可是戏看多了,也没味儿了。二狗这孩子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的轴劲儿,一天之内,愣是让他爹追着打了四回。第一次在大门边,第二次在胡同口儿,第三次在猪圈后面,第四次在后墙根儿外头。

      这几次反复下来,家庭情感戏变成了教育纪录片,街坊们揪着自家孩子耳朵教育他们:

      “偷懒不干活儿,就会成为‘没出息的二狗子’,被鞋底子追着打!”

      宋涵被他爹关在屋子里,没有饭吃。他心灰意冷,心想还是一斧子劈死自己比较好。他无聊地盯着斧头刃儿,一边想事情,一边拿它在手腕儿上比了比。

      就在这时,破烂的木门“嘭”地一声开了,他爹抱着一双草鞋冲进来,颤抖的老手一把夺过他的斧头,狠狠一掌把他扇到了土炕那一头。

      宋涵捂着脸,诧异地看着一脸后怕的二狗子爹。老茧子磨在他的脸上,生疼生疼。宋涵没想自杀,可就算自杀,斧头也未必赶得上这巴掌疼。

      宋涵从小没爹,他妈也从没打过他。他这一天工夫挨了十八年分量的打,最后这巴掌,让他忽然觉得有了个养自己十八年的爹。

      宋涵一个没忍住冒出眼泪来:“你是我爹不是?怎么老打我啊?”

      二狗子爹从自己怀里小心掏出一块儿热乎的糯米糕,塞在宋涵的手里。他一把抱住自己儿子的脑袋,手扬起来却没扇下去:“谁让你……记吃不记打……”

      然后他又说:“记吃也行,爹知道你最喜欢吃这个,你别离开家行不……”

      糯米糕是好东西,他爹连白面馍都舍不得吃,吃糠咽菜,和那宝马的伙食在一条水平线上。在那一刻,宋涵差点儿就真当了他儿子,留在茅草屋里,娶妻生子喂一辈子马。

      当天晚上,他连自己媳妇儿都梦到了,一个大美人,杏眼流波,眸光涟涟,纤纤的玉指在他下巴尖儿上一挑,让他想好孩子的名儿。那美人儿隔着白纱一笑,唤了一个听不清的名字,当然不可能是宋涵也不可能是二狗。宋涵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他摸摸自己下巴,心想可别流出哈喇子在姑娘面前出了丑。

      不过他这一摸,醒了。

      下巴上果然是湿的,却不是涎水,是血。

      宋涵躺在床上,白日里被他爹夺走的斧子就躺在旁边的地上,沾满了鲜血。

      宋涵一个人有一半儿还在梦里头,他跨过那柄斧头,想着出去问问他爹,他是不是有个顶好听的大名他不知道,叫南枝还是什么来着?他嘿嘿笑着,想告诉他爹,梦见你未来儿媳妇了。

      宋涵晕晕乎乎地走到院子里,发现自己没这个机会了,因为他爹和那匹杂毛马,一起躺在院子里,死了。

      白日里拍在二狗子脸上的那双草鞋,还抱在二狗子爹的怀里,被血浸透,又被风吹干,红褐色的,像长了一层铁锈。

      宋涵的觉醒了,梦醒了。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索性跨过他爹的尸体,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遇到了一个爹,却只来得及在梦里当了一晚上儿子。他和他爹相处的唯一一天时光,他都在拼命逃离,直到最后一刻,他停住了脚步,却永远失去了那个追他的人。

      宋涵一边跑一边安慰着自己,那不是他爹,他们相识不过一天而已,一天而已。

      .

      宋涵穿越的第二天,便开始了他梦寐以求的“闯荡江湖”,可他身上没一文钱,没一个馍,他渐渐地想通了,江湖原来就是鱼龙混杂的一锅烂粥,对于大人物来说,是鲜衣怒马,快意恩仇,对于小人物来说,尤其是对没能耐没靠山没银子没干粮的他宋涵来说,什么也用不着想,活着就是他唯一的目标。

      他稀里糊涂地走了一个方向,在雾蒙蒙的秋雨中走了一整天。这是他穿越的第三天,第三天晚上,他饥寒交迫地倒在一颗树下,看着远方亮起了一盏灯笼,却没有力气向它求救。他安慰自己那只是幻觉,这样他就不用抱什么希望,非要费尽力气朝它走过去了。

      他想,就冻饿一晚上,哪就那么容易死了?

      可是那盏小灯却慢悠悠冲着他过来,近了之后,宋涵发现那不是错觉,灯越来越近,橘黄的灯光后面露出一张肥壮的胖脸。

      “二狗子?”

      朦朦胧胧中,宋涵看见一双欣喜的圆眼睛,那人大力摇着他的肩膀,口口声声喊着“二狗子你睁眼看看我我是大壮啊李大壮,狗儿你睁眼快睁眼……”

      宋涵不认识他,迷迷糊糊地问:“这哪?”

      李大壮看上去也十七八的样子,他哭着说:“咱们村,都死了……”

      宋涵扶着树坐起来:“这我知道,我问这是哪儿?”

      李大壮抹了把泪:“这就是咱们村啊。”

      李家村后面有个小山丘,原来宋涵一直绕着小路走,在山脚兜转了一天,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宋涵“蹭”一下从地上蹿起来,他飞奔进不远处的村子,把各家各户厨房里的馍馍都翻了出来。翻到自己家的时候,他在自家院子用那把斧头挖了个坑,凑活着埋了他爹。

      他往里扔了两个馍馍,填好土。他收拾好干粮和碎银子,拎起斧头,拉着李大壮往村外面走。

      李大壮问他去哪,他说走江湖去。

      .

      宋涵穿越的第四天,发了一场高热,走江湖第一天就连路都走不动了的宋涵抱着李大壮瑟瑟发抖,不停说胡话。

      千踪殿的弟子奉命下山调查李家庄的命案,在路边的草丛中发现了这两个孩子。山上的弟子受多年师训,救人是他们的本能,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如何关心这些与自己身份格格不入的可怜人。所以有人顺手救下了他们,却连一句身份来历都忘了问,所以千踪殿的人不知道,他们就是李家庄唯二的幸存者。

      弟子们发现,李家庄的所有死者,伤口都来自于同一把斧头。不过整个李家庄,都没有找到一把沾血的斧头。

      这不奇怪,秋雨下了一天,或许斧头上的血早被冲刷干净,再说,凶手杀了人,又怎么会在原地留下凶器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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