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骄傲》将吉

13、chapter 13

　　薛白眼皮都不抬，一言不发地起身，找服务生另开了间包厢。

　　眼不见心不烦。

　　在青山镇三年，薛白倒是养成了一个好习惯：不浪费。在服务生殷切的目光下，愣是只点了两道自己觉得很好吃的菜。把菜单递回去的时候，薛白说了句，“钱算外面那位裴先生账上。”

　　“好的。”

　　本来是忍了又忍才只点了两道菜，但吃到后面，薛白还是觉得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胃，撑到瘫坐在椅子上。休息了好一会儿，薛白才起身出去。一出门，就被服务生拦了下来，微笑着道：“裴先生在那边等您。”

　　裴舟？

　　薛白扭头一看刚开始坐的位置，别说人了，就连桌子上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嗯。”

　　薛白被服务生领到休息间门口。偏头透过玻璃门往里一看，只见裴舟优哉游哉地坐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正翻着一份报纸。

　　薛白左右看看，就他一个人。敲了敲玻璃门，不等里面的人回答就推门而入。

　　裴舟听到动静，抬头，看到她站在门口，浅笑着问：“吃好了？”

　　“嗯。挺好的。”薛白语气不咸不淡，似乎还在对拉她来当电灯泡的事耿耿于怀。

　　裴舟放下报纸，起身朝门口走去，“吃好了，那就走吧。”

　　“你在这儿等多久了？”薛白发现他的衣摆有浅浅的折痕，想都没想就问了一句。

　　裴舟扭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回答，“走吧。”十分绅士地帮她拉开门。

　　*

　　上了车。这回薛白记得要系安全带了。

　　“我送你回去？”裴舟问。

　　薛白沉默了一会儿，“送我去D大吧。”周写意三年前进了D大的美术学院。

　　如果再往后拖，等哪天周写意要是知道她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找她，非把她大卸八块不可。不过，三年前她不辞而别，就算现在去找她也很有可能会被大卸八块。

　　“去那儿干什么？”

　　薛白轻声笑，“负荆请罪。”

　　车里静了好一会儿。

　　“还有这待遇？早知道……”裴舟声音带笑，漫不经心。话却只说了一半。

　　闻声，薛白些许诧异地扭过头看他。他却只是嘴角轻弯看着前面。

　　后半程，谁都没有再说话。他没解释，她也没追问。

　　薛白拎着裴舟刚送她的手机站在路边，在他的车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后，迟迟没动。

　　因为裴舟没有说完的那句话，薛白第一次很认真地审视她跟裴舟之间的关系。她知道那句“早知道”后面是什么。

　　为了三年前的事，她会特地跑来这里跟周写意道歉。但是她跟裴舟，明明待在一起的时间那么长，但却对三年前的事闭口不提，更别说道歉了。

　　想想，这种事她并不是第一次做了。三年前，住他的吃他的，冲他新交的女朋友发火，收他的礼物。三年后，知道陈锦书的病需要钱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他，联系整整断了三年，一张口就是找他要钱，而且还是要钱去救另一个男人。

　　说起来，裴舟是第一个原谅她的人，而且是在没有道歉，甚至连解释都没有的情况下就轻易地原谅了她。

　　如果不是他今天随口的一句话，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

　　这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个人的好，怕是裴舟身边那些两周一换的女朋友都难以望她项背吧。

　　薛白突然不敢再往下想了。

　　*

　　在校园里饶了好半天，问了不少人，薛白才找到周写意的画室。等她找过去的时候，却被告知周写意已经走了。

　　有同学好心准备帮她给周写意打个电话，却被薛白急急忙忙地拦了下来。她那点好不容易鼓起了的勇气，被扑空的失落一打断，已经消失殆尽了。既然错过了，干脆就明天再来。

　　薛白回到住处。公寓里多了一位阿姨，姓沈。沙发上还多了几套衣服。薛白走过去看了看，似乎是给她的。

　　不等她开口问，沈姨就开口解释道：“这是先生给您准备的。”

　　“嗯。”刚好，明天去见周写意的时候可以穿。

　　薛白看了一圈，发现裴舟并不在，便问：“他人呢？”

　　“先生有事出去了。先生说明天早上会来接您一起出去吃早餐。”

　　薛白抱起衣服，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抬头看了看外面，不禁在心里嘀咕，他今天出去得倒是挺早。

　　*

　　第二天，等薛白见裴舟把车停在医院门口的时候才恍然大悟，根本就不是什么一起吃早餐，而是怕她不去医院下的一个套。

　　见裴舟把她往耳鼻喉科那边带的时候，薛白还纳闷了一瞬，她没这方面的毛病啊。这个念头刚一落下，猛然想起之前她跟他说过她感冒两月，嗓子落下病根的事。

　　心底忽而一暖。

　　她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竟然被他放在了心上。

　　薛白有些动容地看着裴舟的背影。下意识地合着他的步调，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脑子里只有两个词。

　　极其温柔，极其无情。

　　虽然的确是不太喜欢医院，但薛白还是不会幼稚到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全程十分配合。

　　从医院出来，已经快十一点。薛白昨天打听过，周写意一般会在画室画到中午十二点。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裴舟又送她。

　　担心再次错过，车刚一停稳，薛白就匆忙解了安全带准备下去，却被裴舟一把拉住。

　　“把药带上。以免晚上不回来。”裴舟把放在后座的袋子递给她。

　　薛白微微一愣，接过袋子，说了声，“谢谢。”

　　“快去吧。记得按时吃药。”

　　“嗯。路上小心。”薛白难得说了句关心的话。

　　*

　　D大是名副其实的“大”。等薛白赶到画室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往外走了。见状，薛白连忙小跑几步，站在门边，踮着脚努力地往里面看。最后目光停在站在窗边的一抹身影上。

　　三年不见，她画画时候的神情还是像以前一样。

　　薛白的心情徐徐缓下来，环视一圈，画室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但周写意却还在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画，一手拿着画笔一手托着颜料盘，似乎是准备画完再离开。

　　薛白本想等她画完，但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结束的意思，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了进去。

　　“……小意？”

　　闻声，周写意倏尔抬头，手上的画笔却在画布上拉出长长的一条痕迹。

　　画了一大半的画，毁了。

　　四目相对。

　　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动。久久。

　　最后是周写意先有了反应。面若寒霜地低头，一把撕了面前的画，揉了，用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说了一句。

　　“门在那边。滚。”

　　薛白本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听到她说完这句话后，眼眶不禁发热，不想让人看到便垂下眼帘。

　　见她站着没动，周写意满身怒气，三两下收拾了东西，拎着包就往外走。

　　错身而过的时候，薛白低声道：“我刚从医院出来，头晕，能不能换个方式？”

　　前一秒周写意还去意决绝，一听这话，脚步戛然而止。这下周写意才注意到她手里拎了一堆药，不由皱眉，“你怎么了？”

　　薛白扭头对她浅笑，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道：“嗓子出了点小毛病。”

　　周写意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质问：“小毛病用吃这么多药？”

　　薛白沉默了。

　　见她默认，周写意心里的火再也忍不了了，把手里的包往地上一扔，“薛白，三年了。三年前，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你有本事跑，你倒是有本事给我好好照顾自己啊！三年！三年你一个电话都没有！要不是偶尔看到你还在用那张卡，我他妈都要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看着周写意双眼通红，强忍着泪水，薛白也不管她会不会拒绝，上前抱住了她，声音微微哽咽，在她耳边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小意。

　　*

　　周写意大一的时候就已经从家里搬了出来。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一居室。

　　薛白进门之后发现她的房间里到处都摆着画。本就不大的房子，因为这些画显得有几分拥挤。不过收拾得很干净。

　　当薛白还在看她的房间的时候，周写意已经默默接过她手上的袋子和包，放到桌上。

　　被这么贴心的服务弄得有些意外还有一点点不好意思，薛白只好对她笑了笑，走到沙发那边坐下。

　　刚一坐下，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三年没有用手机，薛白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慌了一下神，低头才发现是手机。一看，竟是闹钟响了。下面的备注里写着一串药名和用量。

　　薛白点了关闭后，发现还有两个闹钟，一个早上的一个晚上，备注里也是药名和用量。

　　这个手机是裴舟昨天才给自己的，除了自己，就只有裴舟碰过。今天拿完药她去洗手间的时候把包和手机交给了裴舟。

　　见薛白对着手机发呆，周写意叫了她一声，“薛白？”

　　“……嗯？”

　　“怎么了？”

　　薛白把手机举起来给她看，嘴角全是笑，“该吃药了。”

　　周写意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因为吃药这么高兴，轻声道：“我去给你倒水。”

　　有一种药很难喝，恰好周写意给她倒了一大杯水，薛白喝完药就抱着水杯一口一口的继续喝着水。

　　周写意帮她把药收拾好后，在她旁边坐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三年前的事。并不是很愿意聊这段往事，薛白只是默默听着。但当听到周写意说“最开始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了”的时候，薛白忍不住插了句嘴。

　　“为什么？”

　　为什么会认为她死了？

　　“因为有人在桥上找到了你的手机。再加上你那天晚上发的动态，说什么‘再见’，底下又是那样一张图。就像你直勾勾地盯着江面，恨不得一头栽下去才好。”

　　“但那是我在去找你之前发的。”薛白有些无辜。

　　“那时候谁还能注意到时间！”

　　薛白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周写意还在继续，“打捞队在江里打捞了好几天。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纪铭都从国外飞回来了，后来确认你那天买了去A市的机票，才走的。”

　　周写意停顿了一会儿，而后有些小心、试探地开口：“还有……为了找你，你妈妈……”

　　“我们换个话题吧。”薛白态度坚决地打断她的话。

　　看她满脸抗拒，但是周写意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其实，她还是很在乎你。”周写意知道，在薛白心里有多麽希望得到叶岚的爱。

　　但她却不知道，三年前，薛白离开的真正原因。

　　薛白在心里冷笑。她可是保她后半生荣华富贵的提款机，能不在乎吗？

　　默了片刻，薛白看着周写意，一字一顿道：“我明白，你是想要我过得开心幸福。但是……‘家和万事兴’只是一个美好的期望，而不是每个人的现实，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