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迈深呼吸》徐沣

39、第三十九章 永远太遥远

　　方敬斋跟冯险峰签完协议，冯险峰伸出手来握，敬斋木然坐着一动不动。
　　“敬斋，还是你厉害，没想到你们当官的到哪儿都能呼风唤雨，出了国都比我们平头老百姓强啊！”冯险峰不无嫉恨。
　　“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你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确实有人像鬼一样活着！”
　　敬斋说着鄙夷的看了看对面那张英俊的脸庞，那张脸上的五官依然漂亮，肌肉抽搐着。
　　一旁的慕安心始终不拿正眼看冯险峰，此人从未入过她的法眼，知道他偷拍照片发给想想的事安心觉得一点都不意外，只是鄙夷更甚而已。
　　“我们走吧，敬斋。”她故意亲昵的两只手一起挽住方敬斋的胳膊，俩人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走到哪儿都有朋友有女人什么都不缺？老天不公！命运不公！”冯险峰在心里呐喊，他根本没想过自己本来也是什么都有的！

　　“安心，送我到双龙寺吧，我想再去看看。”敬斋回头看了一眼熟悉的酒店，毅然转身说道。
　　双龙寺这一天游客格外多，到处都是中国游客兴奋地拍照留念，普通话四川话广东话东北话四处播放，敬斋和安心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处何方，此处到底是他国还是故土？
　　“你看，那里是舍利塔。”敬斋手指向云烟缭绕的山顶说。
　　“哪呢，看不到呀。”安心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
　　敬斋看得见，他甚至看到想想在那里，牵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心热乎乎的，那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他还看得见，想想流着泪跟他说父母遭遇的不幸，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要照顾她一辈子……
　　“我真后悔当时让她一个人留在深圳。”敬斋双眼模糊，声音哽咽。
　　“已经发生的事，就不要去想它，不是任何人的错，这个世间的许多事都有它的因缘，无论是良缘还是孽缘。好在事情并没有严重到不可收拾，我想判决不会太重，不要太过担心，这个时候你唯有选择坚强，为了想想也为你自己。”安心看不下他咽泪入心的样子，轻轻握住他的手。
　　“律师说判正当防卫的可能性很小，最理想的是判防卫过当，一般来说也不会判刑或者会判缓刑，不过想想当时在警察做笔录时反复说她想杀了谢子豪，这一点很不利。”
　　“这种技术性的工作交给律师去做吧，现在你一定要保持冷静和清醒，方方面面考虑周全。想想那只是一时的气话，她主观上并未流露出实质性的杀人动机不是吗？”
　　“我明白，安心。”
　　“嗯，最近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过段时间我会去深圳看你们，顺便把照片的事跟想想解释一下。”
　　“不，不用了。我已经说过了，想想她相信我们。”
　　“那就算我找理由去看看你——这个弟弟吧。”
　　山下整个清迈城尽收眼底，四四方方的古城清晰可见，马路上的车辆如蚁，行人是小得不能再小的黑点，他们急匆匆的步伐或慢悠悠的脚步，从山顶上看来并没有任何区别。

　　谢子豪归案。他的伤不重，两个多星期后就已经送到看守所羁押。审讯过程中，他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不但承认在泰国行凶伤人，也交待了当初换刹车片的细节，剩下就是法律程序问题了。
　　三个多月后，想想的判决下来了：故意伤害，有期徒刑一年。加上在看守所羁押的时间，她一共还需要服刑不到九个月。
　　律师劝敬斋不必上诉了，徒劳而已。敬斋不死心，又托朋友找别的律师，咨询之后也都劝他别费心思，想想的案子牵着谢子豪的案子，别越弄越复杂了。
　　“想想，八个月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我们一起来接你回家！”宫嘉怡对玻璃墙里穿着囚服的想想说道。一旁敬斋微笑，陆佳佳使劲点头。
　　“九个月是多少天呀？”想想露出羞涩的笑容问。
　　“现在是夏天，下一个春天就是了。“陆佳佳接过话筒认真地回答。
　　想想跟佳佳说着话，悄悄看敬斋。敬斋的眼神始终没离开过，心想她的气色也缓了过来，恢复了原来那种健康的颜色，宽慰许多。
　　陆佳佳把话筒递给敬斋。
　　敬斋接过去放到耳朵上，并不说话，伸手放到隔在两人中间的玻璃上，笑笑地看着里面的想想。她也向前挪了挪身体，将手放到他手的位置贴了上去。这次见面他和她始终是笑的，谁也没流一滴泪，谁也没说一句话。

　　又过去一个多月，深圳的天气进入秋老虎横行的时节，闷热异常。
　　方敬斋赤膊着上身，仅穿一条大裤衩，在想想家里往阳台上搬刚买来的铁皮箱子和一袋种花用的土，听到门铃响了，从猫眼里看见是慕安心。
　　他欣喜地打开门，浑然忘记了自己的装束，伸出双臂去拥抱她，突然意识到不妙，有几分尴尬的搓了搓手，请她进来。
　　“你怎么找到这的？”
　　“我见过想想的呀。”
　　“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说一声？你去过监狱了？怎么找到的？”他边说边套上一件黑色的体恤。
　　“我到深圳两天了，今天下午就要走，你不会怪我吧？”
　　“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让我情何以堪？”
　　“那么抓紧时间请我吃午餐喽。”安心开心地笑，多日未见，俩人都觉得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好的，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中餐，你做的。快去看看冰箱里都有些什么，你不会懒得连火都没开吧！”
　　敬斋手忙脚乱的做饭，安心坐在沙发上只是观望，没有一点要帮他的意思，她乐于享受一次敬斋的厨艺。
　　“你是怎么找到想想的？真是神通广大啊。”敬斋扭头朝客厅大声赞道。
　　“山人自有妙法。”她故作神秘莫测，转眼即说道：“你忘了，你说过在女子监狱。那些照片的事，我知道想想相信你，但是不亲口对她说我始终不踏实，不想给你们日后留下任何隐患。”
　　“哼哼，明明是你不相信我，想想怎么说？”
　　“她说她相信我们没事，但是她也相信，我喜欢——过你，哈哈，吓到你了？
　　敬斋正在尝菜味儿，夹在嘴边不小心掉了进去，烫得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咽下去说：“那个，那个……”
　　“哈哈哈，什么这个那个。跟你说件事儿，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清迈那家客栈已经转让给别人了，我下午飞机先去北京，准备回趟美国，把那边的事彻底弄利索以后再去泰南，我喜欢那儿的环境。”
　　方敬斋若有所悟，高兴地说：“替我问候老卢！”

　　两个小时以后，深圳宝安机场。
　　安心旁若无人大大方方地拥抱了敬斋，毅然转身走向安检处。她身上一袭浅绿色的连衣裙优雅地摇曳着，一如初见的时候。突然她停下脚步转身，笑容灿烂地向敬斋挥挥手，神色间说不出的妩媚和温柔。
　　敬斋强笑着机械地挥了挥手，转身离去。他没有勇气看着她从自己眼前离开。
　　看他走进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留给自己一个孤单的背影，渐行渐远，安心忍不住泪眼模糊，等她擦擦眼睛抬起头向人群中张望，已经找不到他的影踪。她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和方敬斋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耳边似乎回荡着彭佳慧深情的歌声：
　　看着天空不让泪流下
　　不说一句埋怨
　　只是心中的感慨万千
　　当作前世来生相欠
　　你说是我们相见恨晚
　　…… ……
　　我不奢求永远
　　永远太遥远……

　　安心双眼迷蒙，紧咬着下唇转身进去。心里明白这一转身，就是一世。再见，不会有当初的相逢。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方敬斋已经将咖啡屋装修完成，有想想在清迈的那间咖啡屋四五个那么大，室内装修和陈设也要考究得多，但是一直没有开业。整个冬天，布置精致典雅的咖啡屋仿佛在静静的等候，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
　　春节前几天，方敬斋请宫嘉怡陆佳佳杜航来过一次，他们惊讶于咖啡屋里的温暖如春，却看不到空调或者别的什么取暖设施，好奇地问敬斋怎么回事。
　　“你们看。”敬斋走过去指了指墙上的一幅油画，画上是一片向日葵。
　　“什么意思，难道画上的向日葵会发热？”陆佳佳伸手去摸，：“真的啊，好像是在发热！”
　　“哈，年轻人，南方冬季取暖方面要向北方人学学，咦，杜航你不应该也不知道啊，你们再看。”
　　敬斋按了按旁边一个按钮，油画向下滑去，后面墙壁凹进去的地方是一个壁挂锅炉。
　　“切，这有什么？”宫嘉怡不屑的说。
　　“我这也算是用心良苦，让我一介粗人设计这种机关，够难为人的啦，啧啧，画拉上去以后就像个盒盖一样盖住，天衣无缝，既不占空间，又不影响观瞻，更妙的是还有膈音作用，把壁炉的噪音关进去了，你们说妙不妙？”方敬斋得意非凡。
　　几个人撇着嘴笑，太小儿科了。纷纷回到桌旁围坐品尝方氏咖啡。
　　“我今年春节终于可以不值班了，回老家看看父母，佳佳跟我一起回去，你呢，要不要也一起？”杜航问敬斋。
　　“我订了除夕下午的机票回去，初二就回来。”
　　“我们只早一天，要不你改一下一起走呗？”
　　敬斋顿了顿说：“除夕那天我想先去看看想想。”
　　“想想还有多长时间？”佳佳边问边掰着指头算。
　　“5月5号，马克思生日那天。”敬斋说。
　　“那你的咖啡屋什么时候开业？不会一直等想想回来吧？”杜航问道。
　　“正有此意，等她回来就开张。”
　　“可是你这铺面是旺铺，租金很贵吧？”宫嘉怡问他。
　　“没关系，我要等她回来开张，让她像亲手养育孩子一样经营这个咖啡屋，这是她的梦想，她会开心的。”
　　“方敬斋，你真了不起！”陆佳佳看杜航，杜航神飞物外状。
　　“在此期间，这里仅限于我们聚会的专用场所！”敬斋爽朗的笑道。
　　杜航去卫生间，回来时看到吧台里面有张小床，奇怪的问道：
　　“咦，怎么你这里还有人住吗？”
　　“是我，我住在这。”方敬斋抬起头回答。
　　“为什么呀，想想家那么大，你住那儿不是更方便些？”宫嘉怡问。
　　“想想刚到清迈时就住在她咖啡屋吧台里面，我住在这儿才觉得自己在等她。住她家的时候总失眠，睡不着。”
　　“啧啧啧，方敬斋你是情圣！想想坐牢都值了。”
　　“陆佳佳你胡说什么呢！”杜航大声呵斥，陆佳佳吐吐舌头。
　　“来，我们碰杯，预祝大家新年快乐，今天不醉不归，节后再大战三百回合！”
　　方敬斋豪气干云，他的笑也感染了大家。

　　除夕早上敬斋早早的来到女子监狱，因为下午的飞机回家。本来他不想回去，经不住母亲再三要求才答应，父母都不知道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以为他还在泰国。电话里问他生意如何想想如何等等，敬斋不敢告诉他们真相，总是精神饱满地说一切很好。
　　不想回去不是他不孝，而是不愿意回去面对。他们知道想想的父母不在了，如果不带想想回去，肯定会引起老两口怀疑，母亲一定刨根问底没完没了，他没有应对自如的自信。
　　想想即便穿着囚服，剪短了头发，还是掩不住浑身洋溢的青春气息。
　　“回去问爸爸妈妈好，哦，不，还是不要了。”她羞涩地低头。最近几次来看她，敬斋发现她总是很羞涩的笑，动不动还拿手去捂嘴，像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我会替你问候的，说了你很忙，可能夏天回去见他们。”
　　“那你替我买礼物送给他们吧。”
　　“买好了，爸爸一条腰带，妈妈一件大衣。”
　　“那爸爸会不会骂我偏心哦？”
　　楚想想的心里很暖很暖，敬斋最近变得有点婆婆妈妈，每次来看她，除了问她需要什么，就总是絮叨家常，慕安心去泰南找老卢啦，陆佳佳跟杜航吵架啦，宫嘉怡出差去我老家啦，小夏回国结婚去啦……
　　他以前从来不说这些琐碎的事，现在说起来自然得仿佛邻家阿姨。想想明白他的用心，她也乐于听到这些消息，感觉自己和外面的世界还没有隔开。是啊，有些东西再高的围墙也阻隔不了，所以想想才能一直平静的等着那一天的到来——自由的到来。
　　“敬斋，我想你……，每天都想。”想想忽然低头掉泪，如同敬斋第一次在飞机上遇到她时。
　　“我也想你，想想！快了，还有两个月过一点就可以回家了，你要坚持啊。正月十五之前还允许探视，从家里一回来我就来看你。”
　　“你记得以前每天晚上睡觉前给你发微信吗？”想想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问。
　　“当然记得！”
　　“我问你最多的是什么？”
　　“在吗？”。
　　那时候每次发微信她都要先问他在吗，等他回复以后才继续聊天。
　　“现在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用右手在左手上写信给你，每天都写，写完了，我的心里也就舒服了。”想想说着说着破涕为笑。
　　探视时间到了，她隔着玻璃墙边往回走边向他挥手。
　　“我在！”他轻轻地说。

作者有话说

　　看他走进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留给自己一个孤单的背影，渐行渐远，安心忍不住泪眼模糊，等她擦擦眼睛抬起头向人群中张望，已经找不到他的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