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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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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久不曾见过车水马龙的景象了?
热火朝天的市集里充斥着叫卖声,两旁的摊架从街头摆到巷尾,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目不暇接。
不似城外的灰暗凄凉,这里的繁华简直令人惊叹,实属稀罕。在这腥风血雨的乱世中,众生莫说是安宁度日,就是择一处栖息地亦是困难。然而,当脚步穿梭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时便会发现,这些人皆是面无表情,犹如提线木偶般,眼神空洞地演绎着沸沸扬扬。
目及这样诡异的画面,他心有狐疑。可当他看向那些掺杂在人群中的将士后…分秒都处于监视之下,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任谁也无法保持对生活的热情。不愿成为战争的牺牲品,所以甘心舍弃灵魂,宛如行尸走肉般消耗着失去意义的生命…
可怜吗?
对于这些没有选择权的生灵来说,苟延残喘倒也不算太凄凉吧?
弱肉强食的定律下,又有多少生灵连活的权力都没有?而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山峰之巅上那座宏伟王城的主人,即是现今叱咤风云的摩罗三王。
提及他们,脑海中浮现的只会是一幕幕血腥残酷。
为了坐拥这万里疆土,成为大名鼎鼎的一代王者,他们依靠的绝非是仁慈善心。以残忍著称的他们,手段凶残到令人发指。从来只有想象不到的惨烈,却无他们不敢做出的暴行。仅是为了一己私欲,他们可以不顾众生死活,引燃战火。为了权势地位,就算生灵涂炭亦无动于衷…被欲望冲昏头后,往往会成为非常可怕的存在。践踏无数尸骨,成就如今的辉煌。而今,摩罗三王更是打算洗刷整个圣界的根基,将这个空间彻底的占为己有。
若非要事在身,他绝不会踏进此地一步。无心流连于这种虚伪的热闹中,驻步的暗紫身姿好不容易压下心中厌恶,欲要前往下一站…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的求饶声,迫使他再一次停下脚步。一句又一句卑微的哀求和着哭泣愈发激荡。纵使不去看,也能猜出发生了什么。在这赫赫王城之下,这些被圈养的生灵,亦是他们打发时间的玩物,他们把那些因疼痛而扭曲狰狞的表情当做乐趣,即便是普通将士亦可随意将其折磨致死。
耳边的打骂声更加高亢,可路过的人就像根本看不见身边发生的悲剧,匆匆离开。还在犹豫着是否要阻止这桩惨事的发生,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按在刀柄上。身处他人领地,何况又是潜入探查,他本该低调行事,以免暴露。奈何他终究是有血有肉之人,太过凄厉的求救声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转身离去。就当是多管闲事吧!以这样的理由怂恿自己,刀刃瞬间出鞘…可接下来迎接他的却是漫长的你追我跑。
在大街小巷中不停奔跑,直至气喘才摆脱将士的追杀。他躲进转角,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忍不住苦笑。以敌对的身份在这摩罗王城肆无忌惮,可真不是个聪明的选择。这下就算他武艺再高,也只能另寻出路了。苦思间,他背依石墙,低垂着头,节省剩余的精力来恢复适才消耗的体力。可惜,摩罗的侦查速度超出他的预计。察觉身侧有危险迫近,余光捕捉到刃光飞疾,他挥刀回挡,脚步迅速跳开原地,成功躲避突袭。然而,摩罗将士却采取前后夹击。眼见敌人的刀尖几乎快要抵上他的心口,他反手掷出的刀却已刺穿敌人的腹部,同时还有一柄刀刃从敌人的后背径直贯穿…
刀刃没入心口,敌人立即毙命。随着眼前的遮挡摔在地上,一同响起的还有那熟悉音调:“阿戒,你怎么可以丢下我,偷偷一个人跑来啦!”语气似责备又似抱怨,但掩饰不了本质的担心,一张灿烂笑脸迫不及地的贴近。没想到竟会在此相遇,泠戒惊讶反问:“你怎么会在这?”
“难道阿戒看到我不高兴?”跨过面前的尸体,顺便抽出佩刀,一双茶褐色的柳叶眼尽是委屈。
明白眼下并非开玩笑的时机,亦担忧自己招来的追杀会害到眼前来者,泠戒的声音不自觉地多了几分严肃:“这里很危险!”
“所以,你这是在担心我吗?”来者故意凑近的脸上笑意更加烂漫。故意拖长的尾音凸显他内心的兴奋,真是奇怪!不管如何正经的对话,一到来者嘴里都会彻底变味。
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身处敌方领地,他们随时都有可能陷入死局。太过熟悉对方爱闹的德行,泠戒选择不予理睬而直接抓住他的手臂,打算快速撤离…然而,才碰到对方的手臂,指尖传来的湿凉触感让他心中一颤。急促回头,细看。这才发现原来来者的袍袖上有一道伤口,正在渗血…
“你受伤了!”
“啊?没事的!不就是被小兽抓了一下嘛!”
“你难道就不懂得爱惜自己吗?”连忙从衣摆撕下一片不料,替他简单包扎。隐怒中,泠戒很是自责。想来方才并非是自己甩开了追兵,而是来者的暗中相助吧…
“喂,阿戒!”
“说。”不理解来者为何突然严肃,系好活结的泠戒抬眼疑惑。
敛去笑意的面容不失英俊,却也带着一股苛刻的韵味。来者假装轻咳,语气诚恳道:“我有没有说过…你认真的样子,很美?”
“……”完全不想再开口回应对方的任何一句话语,他不禁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忍受对方直到今时今日的。原以为是有要事商量,而洗耳恭听。却没想到他的逗趣总是来得这般防不胜防,这玩世不恭的家伙果真就没一刻正经的。眼下,来者的笑容更加张扬,泠戒一顿气结,不禁一记白眼伺候。自己大概永远都学不会如何应对来者变化多端的招数了。
“原来你们躲在这!”叱喝入耳,笑音骤停。
来者毫无预兆地转身,猛地横劈,冲上前来的敌人顿时头颅落地。
“等你们很久了哟!”染血的刀锋遥指敌群,他很自然地迈步前进,把泠戒护在身后。那张好似万年不变的笑颜中隐隐透露危险的玩味:“现在才是刚刚开始哟!”唇边余音还未消散,他已冲入敌群,兵器扬落间皆是狠厉。他以一副玩转游戏的态度,进行生死拼杀…
“小心点,别大意!”奏响杀律的当下,泠戒虽是习惯来者这副放荡不羁的模样,却还是出声提醒。得来对方的回应,泠戒亦举刀迎向敌群。心知此战无法拖沓,他们开场即是杀招连续。游走在刀光剑影之中,他们心意相通,身法默契,片刻便已稳操胜券。
“你们是殷柩之人!”特地留下领队不杀,就像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要让对方眼睁睁地看着绝望逼近却无能为力…掌控着敌方的生死大权,立于血泊之上的人,笑颜变得残忍:“才发觉吗?”
“你…你是珞须葵!”
“啊咧,正是在下!”有问必答的举动,让来者宛如涉世未深,不懂世道凶险的青涩少年。可他之染血的刀锋却又彰显了他的无可匹敌。
“你们胆敢…”威胁的话语戛然而止。
须葵没有给予敌方表达的机会,弯成月牙的一双眼中,柳叶锋锐豁然绽放。他挥刀的手法老练,直直斩下头颅,随即再现那张天真纯净的笑颜:“啊…果然只有死人才懂得安静啊…”上一秒仍是杀气腾腾,转瞬间却像个纯良无害的孩童,须葵对上泠戒的眼眸,好似正在苦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担心对方是否受伤,泠戒欲想追问却不料:“快跑啊!”浮夸的大喊声中,须葵抓起泠戒的手,拔腿就跑。
由于身份曝光,直接导致了敌军的增援更加集中。纵使他们武学超群,也经不起这般无穷无尽的围追堵截。眸光再一次目睹敌群靠近,一双人不敢再待,只好杀出血路。在曲折的巷中转折,眼见城墙高耸,他们头也不回地往城池外冲,快速钻入树林,利用重绿来混淆追击者的视野。
“好险好险!差点就出不来了!”潜入隐蔽处,背靠树干歇息。他按着剧烈起伏的胸脯,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明明才刚经历过惊心动魄的逃杀,须葵仍是笑容灿烂。“阿戒,过来!”边说着,须葵伸手便是拉来同是气喘的对方,好让他们可以紧挨着。
“你之前来过?”憋了许久的疑惑,在此时终于脱口而出。
其实不用问也能猜到。光凭刚才的逃亡,他就可以断定对方十分了解这个城池的各个线路以及周边环境。如果不是曾有造访,怕是很难记住这些复杂的路径吧。
“是啊!别怕,他们肯定找不到这里。”
与须葵一起,纵使上刀山下火海都不会有丁点恐惧。这不仅是因为他信任须葵的能力,亦不止是因为他们相识已久,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应与依赖。那种感觉就像只要须葵在自己的身旁便能无所畏惧般…面对须葵的安慰,本该欣喜的心情反而开始闷闷不乐。映入眼帘的笑颜是那么的明媚自信,可这样的坚定却是用一次次身陷险境换来的。想罢,泠戒不禁担心非常。
“是为了影堂主来的吧?”
想要了解对方,可过多的追问总会使自己难堪。目及须葵的笑颜慢慢凝固,答案似昭然若揭。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位影堂主就像是他们彼此间的一道无形鸿沟?被众人称之为密不可分的情分,须葵的眼中却不再只有自己。明明就在自己身旁,却觉得逐渐遥远,这种越来越强烈的患得患失感让泠戒心生抵触却从不言说…
“反正近来也没其他事情,帮忙着找找…”
“是吗…”自从那影堂主失踪后,找寻他之踪迹便是殷柩府邸最重要的任务。可只有须葵是抛下职责,无视反对,不顾安危的四处奔走。
“是啊!倒是你…”微侧着头去看那张莫名抑郁的脸:“我可不记得我有给你安排这个任务!你又是因何潜入摩罗王城?”说罢,须葵捏了捏他的脸颊。
“只是来看看啊…”泠戒亦是迫切地想要寻回那位影堂之主,但看似相同的心愿却有着天差地别的意义。并不想否认自己利用闲暇,潜入摩罗只是想替须葵分忧。可话到嘴边,泠戒却不知该如何去表述内心的想法。不愿须葵这般奔波,不愿须葵以身犯险,不愿须葵提心吊胆,不愿须葵失魂落魄…他的不愿皆是为了须葵。然而,这样自私的想法令他羞愧。一直以来,他跟随在须葵的身边,看着须葵是如何牵挂着那位影堂主,是如何为其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他害怕道出这种虚伪事实,会得来须葵的鄙视。与其如此,泠戒觉得不如不说。
“阿戒…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富有朝气的声音慢慢接近,直至彻底贴在耳廓,泠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然飘远。不想让对方担心,而急忙摇头。可须葵不信:“真的吗?有没有哪里受伤?”边说着,就要伸手去检查对方的身体。印象中,泠戒罕有这般走神的模样,这让须葵无法放心。
“我没事啊!”狠下心,礼貌地推开那只手,甚至连彼此靠近的距离亦挪开些许。他不敢在须葵的温柔中继续沉沦,他害怕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会吞噬自己。于此,他只能拉开彼此的距离,来保持冷静。可有的时候,泠戒亦会自我怀疑是否想借找寻的行为,来赢得须葵的注意。尽管在心底已是千万遍的鄙视自己的晦暗,但他就是压抑不住这股勃然的欲望。须葵的心里只有影堂主啊!这不是早就清楚的事吗?为什么就是不肯认清事实呢…
任由须葵再怎么大大咧咧,也察觉到泠戒的异样。他是真的很担心对方,可他也清楚泠戒的性子…早已习惯隐藏内心的泠戒,就算面对自己再多的追问亦不过沉默。也罢,泠戒不想说,他不问便是。重新换上的笑颜中多了几分柔情,伸出的手悄悄地揽住对方的肩:“看到你不在房内,我找遍府邸,最后还是听忘芙他们含糊说着你出门了…阿戒,我知道你也想尽快找到湮染,可你不能这般不顾自己的安危。”
突如其来的关心,使得泠戒更加动荡。言下之意,须葵是寻着自己而来的吗?
不,肯定不是!适才须葵已然承认是为影堂主而来!在错愕与质疑间徘徊,泠戒倾信一开始的回答,而加倍失落。沉默之余,或许是感觉气氛过于沉闷,或许是害怕自己继续胡思乱想。泠戒避而不答,回归最初的话题:“可有线索?”
“湮染应是被带到摩罗王城了。”目光透过茂密的树枝,朝灯火旺盛的山巅望去。一双锐眼就这么紧盯着远处的王城,就像是失去珍爱同伴的猛兽潜伏在暗处等待着时机。
是极少见到须葵这般阴狠神情,恍惚间,泠戒真的很羡慕那影堂主。他究竟有何魅力,居然能让游戏尘寰的须葵如此在意…
“毕竟摩罗的其他领地皆无影堂主的踪影。”如是应道。泠戒避开视线,不去看。
“不止。在赶来的路上,我发现沿途留有一些记号…”
“你觉得那些记号是影堂主留下的?”
问题当下,须葵从怀里掏出一片干枯的树皮。树皮上深深浅浅不甚均匀地刻画着一枚星纹:“这是影堂的暗号,只是我想不通为什么是这个暗号…”
接过树皮细看,星纹中央有个异常深的十字:“这个暗号代表什么吗?”
“撤退的意思。”
“撤退?”
“是的。”须葵点了点头,随后又开始怀疑:“这枚记号是被丢在路中央,而非放在较为隐秘的地方。”
“应是匆忙时丢下的,可为什么是撤退?”
“不止这一点,包括从饮鸠哥的追溯来看,湮染是无意识时被带离且遭到捆绑…”
“途中或有什么事耽搁了?”倘若这些记号确实是影堂主刻下的,那么摩罗又是因何为其松绑?又为何留下的是撤退的暗号?愈发觉得此事蹊跷,泠戒反复盯视那片树皮,从已知的线索中解析出更多的信息…“无意识带离,途中留有记号,撤退…”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着顺序。猝然,身旁人儿窜地一下站起身来,柳叶双眸眯起,眺看高耸王城:“不管了!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陪你去!”不去评判须葵的任何决定,是他陪伴的方式之一。将仅有的线索收入腰间,起身目择一条较为隐秘的山路:“走吧!”
“阿戒…”拉住走在前方的身影:“你回去吧,太危险了…”
“我绝不会拖你后腿的!”
“不是这样的!我不想你随我犯险,我怕我保护不好你!”
为什么总是这样冷不丁地说出令人误会的话?
为什么须葵总能在刹那间摧毁他的一切防备?
好不容易才让那些不切实际的心绪远离,为什么又要让它回来?
唇边不明显地苦笑被生硬抿下,只闻泠戒闷声应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阿戒,听话…回去好吗?倘若你因此受伤,我会很自责的。”
“那就请身为堂主的你保护好我了…”不愿让建立起的防备彻底瓦解便只能同他一样玩笑应对。强装的调皮下,泠戒觉得更加难过。他很害怕自己会再一次会错意,所以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须葵乃是一堂之主,肩负保护属下的责任。倘若自己在此负伤,他定会自责。
最是拿对方无可奈何,但此行亦是非去不可。微微一叹,笑意浅淡。须葵将他塞到自己身后:“若遇危机,你一定要头也不回的先走,记住没?”
“没有。”
“阿戒…”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