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宫芳·贵妃韵》随心月

32、风满楼

　　一场深沉的黑梦里，赤瑛仿佛经历了几世轮回，轻飘飘的身体如无根浮萍聚散，无来路无归处。迷惘间，依稀有苦液灌喉，绵软的知觉渐渐恢复，她终于蓄够力气，努力撑开了眼皮，入目的是陌生的水蓝银丝暗织并蒂海棠纱帐，心下便不由地急切，脱口问道：“皇上呢？皇上怎么样了？”

　　率先迎上来的却是甘懋，听她声音里有些倦意，“皇上今早已在乾清宫醒转。倒是昭仪自己，可觉得身上好些了？”

　　赤瑛挣扎地想要坐起来，脑中尚是一片混沌和迷茫，“这是在哪儿？甘嬷嬷怎么也在？”

　　甘懋一面扶她，一面答道：“皇上和昭仪吃坏了东西，都病得厉害。皇上这会儿已被挪回乾清宫养病。昭仪身子更娇弱些，太医建议多静养几日，正好西苑清净，兴太后便将西苑的仁寿宫赐给了昭仪暂居。”

　　甘懋的语气里满是关切，不含分毫异样，但赤瑛明白，兴太后有意将皇帝和她分开，何尝不是在怪罪她。想到这里，赤瑛顿觉后背有凉意泛上，面色也十分的苍白。

　　幕翠从殿外进来，激动地几乎要哭，从甘懋手中接过赤瑛，端着玉碗往她口中送，“这都两天两夜了，昭仪一定饿坏了，快喝几口参汤续续神儿。”

　　甘懋在一旁道：“昭仪血气虚热，参汤最合用，多少支撑着用几口。兴太后也命奴婢带了五株上好的山参过来，昭仪留着日后慢慢进补。”

　　赤瑛忙敛神道：“劳兴太后娘娘费心了，还请嬷嬷代为转禀我的惭愧之意！”

　　甘懋唇角微微绽出一抹笑意，“是，奴婢记下了。昭仪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赤瑛看着甘懋清清淡淡的笑容，踌躇了下，还是咬唇道：“龙体违和，身为嫔御，自该前去侍疾……”

　　不待赤瑛说完，甘懋已柔声接口，“昭仪自己就是个病人，如何还能操劳。皇上跟前儿断不会缺了人手，王昭仪和卢婕妤都是稳当性子，兴太后已指了她们二人前去侍疾。”

　　赤瑛强撑出一个笑容，“是我多虑了，想来兴太后娘娘必会妥善安排……”

　　甘懋颔首道：“兴太后一直惦记着昭仪的病情，奴婢先回宫复命，晚些再过来。”

　　甘懋出殿后，赤瑛推开参汤，“端下去吧，我不想喝。”言罢便翻身躺了回去，只一味的郁郁不言。

　　幕翠不解，也不敢劝，陶嬷嬷只好上前，对着赤瑛背影宽慰道：“事已至此，昭仪多思无益，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身子养好，然后才能有力气盘算来日。”

　　次日晌午，若瑜踏着春晖，风尘仆仆地进了仁寿宫。赤瑛一看到她，先是惊喜，后又落起泪来。若瑜坐在榻沿上，紧紧攥住赤瑛的手道：“黄公公派人递消息给我时，我吓了个半死。谁也不是次次走运的，你日后切莫再轻率了，万一落下了病灶岂不是得不偿失。”

　　赤瑛微微扬起泪目，哀声道：“皇后步步紧逼，我也是情非得已。”

　　若瑜满脸愤慨，恨恨道：“没想到，皇后竟这般心狠手辣，非要置你我于死地不可！”

　　赤瑛极力按捺住心绪，问道：“宫里情形如何了？皇后一计不成，有没有恼羞成怒而迁怒于你？”

　　若瑜咬了咬银牙道：“她纵使有这份心，也没这份力了。最开始太医院口径统一，对外宣称皇上和你是误食了不洁之物才病倒的。但御前的黄掌作和几位管事入了宫正司不到半日，坤宁宫也跟着乱了起来。到了夜里便有兴太后的懿旨晓谕六宫，皇后病情加重，需闭宫静养，后宫内务全权交给了恭妃打理。”

　　赤瑛眼底有快意划过，“兴太后软禁了皇后，昭太后一点异议也没有么？”

　　若瑜清脆地‘哼’了一声，“此次内情明确，昭太后怕是也没脸替皇后说话了。”

　　赤瑛冷然一笑，“看来我料想的不错，果然是香蓉……”

　　若瑜点了点头道：“那个香蓉虽是个女流之辈，听说却是个硬骨头，在宫正司的酷刑下愣是没开口。不过在她房里搜出来的金银首饰，有些是有档可查的，一查之下便发现多半是坤宁宫之物。就算她死扛着，她和皇后之间的沾染也是一目了然，无从抵赖的。”

　　赤瑛颦了颦娥眉，似有不甘，“再如何一目了然，终也不是证据确凿，所以皇后只是静养，没有被重罚。”

　　若瑜倒是略显畅快，“兴太后和皇上也是为了保全国体尊严，若是将中宫失德的事儿闹到明面上，只会惹得举国非议，民心不安。皇后没了权势和自由身，便成了一枚弃子而已，再不足为惧了。”

　　赤瑛望着殿外满地梨瓣胜似雪，茫茫白色似乎有些刺目，只觉眸子涩的发紧，“倒也未必，昭太后明面上弃卒保车，或许这正是她的缓兵之计，只要来日寻个契机重新打开坤宁宫的大门，到时候皇后这枚弃子也就重新回到棋局上了。别忘了，我亦是在静养中的人，害人的和被害的却落了同样下场，你说这事儿奇不奇？”

　　若瑜顺着赤瑛目光看去，婉声笑道：“外头春意正盛，你倒是春愁正浓。”

　　赤瑛淡淡一笑，“坐困愁城，由不得我不愁……”

　　若瑜叹道：“兴太后那边儿待日后回宫慢慢转圜就是了。你好容易跳出了是非之地，便好好享受几日清闲吧。”说话间，若瑜便端了案几上的药碗给赤瑛，“上次我伤了，你给我喂药，这次换我服侍你，你别推脱。”

　　此时日照中天，殿外却像深夜般静谧，仿佛连落花的声音也充耳可闻，赤瑛也觉得这种怡然的安逸的确是久违了，于是她笑着长舒了口气，由着若瑜将汤匙送进了她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