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宫芳·贵妃韵》随心月

25、福想依

　　张皇后面上本已恢复了些血色，闻言又立时刷上了一层白霜，有气无力道：“臣妾大伯父的性子是风流不羁了些，但胜在有昭太后时常教诲着，所以一直以来都懂得恪守礼道，不越雷池，定然不曾也不敢去碰触那些朝廷明令禁封的书籍。”

　　皇帝哂笑道：“朕不过随口问问，可没说这本《剪灯新话》和昌国公的私藏有关。皇后所答非所问，是怎么了？”

　　刘万全忙接口道：“启禀皇上，昨夜皇后娘娘又犯了心悸的老毛病，今早吃了药，怕是有些恍惚呢。”

　　皇帝换了关切的口吻道：“既然病了，便留在中宫好好调理着，后宫的事儿少费心。恭妃静修也有阵子了，想来进益不少，就让她替你分担些，你也可安心养病。”

　　张皇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是，臣妾多谢皇上关怀。文妹妹一向是个能干的……”

　　恭妃突然解禁，又被委以重任，一时便有些愣住，赤瑛拽了拽她衣角方醒悟过来，忙跪下谢了恩。

　　皇帝又郑重嘱托道：“佐理内务你是新手，若遇到不懂或难办的事儿，多去慈安宫和兴太后讨主意。”

　　恭妃一一颔首答应了，黄纶趁势插嘴道：“每年二月二龙抬头之日，皇家皆要在西苑乘御船游太液池，行迎春礼。今年因田州的战事推到了三日后的二月二十，历来都是帝后携手共祭芒神，但眼下皇后娘娘病了……”

　　皇帝沉吟道：“皇后病体羸弱，自然不能再上船吹风了。今年沈昭仪陪朕去西苑，你仔细准备着，别出了差错。”

　　赤瑛听了，心底默默震了震，面上却尽力保持常色，应对了旁人的恭贺。阎昭仪咬着银牙，去扯手中的娟子，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努着嘴撒娇道：“皇上，御船那么大，有的是地方儿，带上臣妾也绰绰有余呢。”

　　皇帝站起来，拍着拍阎昭仪肩膀道：“沈昭仪是功臣之女，朕携她踏舟迎春，有助于提振前线士气。只要你不胡闹耍性子，朕得空时便去长春宫看你。”

　　皇帝手掌的力气极大，似是一种夹杂着威严的压迫，阎昭仪嘴角微微嚅动，没敢再多言。皇帝转过身去，朗声道：“时辰不早了，朕赶着去慈安宫陪兴太后午膳。你们也早些散了，各自回去进膳吧。”

　　赤瑛跟在张皇后身后送皇帝至宫门处，正要屈膝却被皇帝伸手拦了一把，听他低声道：“你受了惊吓，好生歇息，三日后朕派人来接你。”

　　赤瑛别过脸点了点头，彼时春风如煦，撩动她的裙裾翩翩，自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昂扬姿态。
　　在圣驾走远后，各宫的舆轿也一辆跟着一辆散去，咸安宫门前恢复了久违的清净。保祥重重推上大门，背抵着门板，一顺溜儿滑坐在地上，抚着胸口直喘粗气。

　　赤瑛失笑，“才说要夸你镇定，知道危急时刻溜出去寻救兵，你倒先原形毕露了。”

　　保祥又用手去抹汉，“奴才是个愚瓜脑袋，哪里能这样快反应过来。多亏恭妃娘娘机智，赶在刘公公封门前放了奴才从萱寿堂后面的角门出去。”

　　赤瑛递了自己的月白细纱娟子给保祥，他吓得一翻身儿站起来，紧赶着推辞道：“奴才卑贱，不配用您的东西。”

　　赤瑛再往前伸了伸手，坚持道：“我今日能全身而退，全是托赖你记性好，连一月前的细节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也说明你是用心在我宫里当差。你是个忠仆，我更要做个贤主，好好厚待你。”

　　赤瑛一番肺腑之言，惹得保祥眼眶微红，他朝赤瑛跪下，深深拜了几拜，方怯怯接下了娟子，却只用来轻轻拂一拂手背，并不敢真的用来擦汗。赤瑛转身去看恭妃，“姐姐的大恩我便不言谢了。”

　　恭妃挽上赤瑛手臂，同她朝内行去，“你我之间，谁该谢谁，怕是理不清的。刚才你不是也没有借机将祸水东引至我身上而保全自己么。”

　　赤瑛苦笑道：“一切本就是冲我来的，何苦再连累姐姐涉险。”

　　恭妃叹道：“你因家世才稍出风头，皇后便急不可耐了。可见她心里十分忌惮你，早就在你四周步下重重陷阱，你日后千万步步当心，时时警惕。”

　　赤瑛颔首道：“好在皇上看重姐姐，不再放任皇后在后宫为所欲为，有意扶持姐姐与皇后分庭抗礼。”

　　恭妃笑得极清淡，似是不以为然，“皇上的话说得不明不暗，即警告了皇后，又没有彻底同张氏一族撕破脸面。只要昭太后还在，内务我便插不上手，我不过是个摆设，夹在中间给她和皇后添堵罢了。皇上正是不看重我，才舍得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赤瑛愈听愈心惊，却不知如何安慰恭妃的失落，“姐姐……”

　　恭妃冲她凄然笑笑，“好了，不说了，这些年我也早已看开了。你不同，你好日子将近，迎春礼后皇上想来是要在西苑留宿的，看样子是要御幸你了，大好的锦绣前程在等着你，得意时便该尽欢，莫等来日遗憾。”

　　赤瑛尚来不及脸红，二人已行至廊下，听恭妃又道：“你快进殿歇歇神儿，我去瞧瞧我堂妹冬萼。”说完便转身离去，只留半是愕然，半是羞窘的赤瑛在原地凝思……

　　入夜后，赤瑛正守着烛火拨拣晒干的红梅，余光瞥见外间儿的帘子掀开后久久未落，旋即素葵疾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皇后身边儿的紫金又来了，被幕翠拦在外间，昭仪若是不想见她，奴婢找个由头将她打发走就是。”

　　赤瑛斜眼看着素葵，凝眉道：“胡闹，咱们凭什么敢打发中宫的人，就算她是来寻晦气的，也要以礼相待。”

　　素葵闻言便换上笑容去请了紫金进来，紫金亦是一扫倨傲，笑得尤其亲切，一应周全地行礼问安后，方捧着红云纹锦盒道：“皇后娘娘命奴婢送来三瓶古剌水，昭仪不拘是用来沐浴或是洒衣，皆可芬芳怡人。”

　　赤瑛曾听若瑜提过，后宫嫔妃进御前中宫都有香露赐下，于是便含羞吩咐幕翠道：“收下吧。”

　　幕翠冷着着脸接过锦盒，淡淡道：“姑姑劳累了一日，夜里也落不下清闲，实在是辛苦了。”

　　紫金全然不理会幕翠话里的讥讽之意，依旧含笑对赤瑛道：“皇后娘娘近日心悸的老毛病频频发作，连带着神思不济，白日里就差点被奸人蒙了眼，怪错了昭仪。娘娘回到中宫后一直于心不安，奴婢出来前还特意交代，一定要奴婢问候昭仪。”

　　赤瑛垂首浅笑，转而和善道：“请姑姑转禀皇后娘娘保重凤体，娘娘教化内闱，秉公无私，我等妾妃只会由衷地敬服娘娘。”

　　紫金笑得愈加客气，“奴婢一定转禀，奴婢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