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宫芳·贵妃韵》随心月

14、雾里花

　　素葵口中含着茶水，说不话来，先是点头后又摇头，急得赤瑛眼睛瞪大了眼睛。待她咽下茶水，方回道：“昭仪可还记得，瓒少爷幼时曾在府中养过一只小猴儿？”

　　“你说得是阿瓒八岁那年随爹爹进山狩猎，捉回来的那只猴儿？” 赤瑛瞳孔中绽出一丝亮光，像是有柄利剑快速剑斩断了沉浮在她脑中的乱麻，大有拨云见日之势，于是便沉吟道：“记得那猴儿面目十分狰狞，即便是锁在铁笼中，府里的丫鬟婆子吓得都不敢靠近。唯有你胆子大，替阿瓒喂了两年，后来那猴儿个头儿越来越大，脾性不复幼时般温驯，爹爹怕它伤到阿瓒便差人又放回了山里。”

　　素葵即刻接上说：“奴婢日日喂养那猴儿，最晓得这种畜生生性暴躁，稍有不顺意便会暴跳如雷。所以平日里只挑它喜欢的甜熟果子送去，它若吃得高兴，便相安无事。若是那日没留心，误让它食了生涩的果子，它一准儿会又跳又闹地折腾。有一次瓒少爷的书童丢了几颗青杏到铁笼里，还没轻没重地伸手进去戏弄它。它吃完后气得毛都竖了起来，扑住那书童的手连抓带咬，恶狠狠地一通发泄。后来奴婢给瓒少爷的书童上药，在他手背上几乎看不见整皮儿，当真怵得慌。”

　　众人听着素葵的叙说，面色变了又变。待她停语，屋内便陷入了死寂，只闻夜风吹打窗口发出的‘吱呀’声。素葵说得自己也觉着后背发凉，腿上一软，跪在地上道：“奴婢听昭仪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什么猴儿，什么果子，什么伤人的……立时想起这档口来。再说奴婢方才尝那枣子简直酸掉牙，别说畜生吃了闹性子，人吃了也要变脸的，也就是杜主子有孕忍得下这口酸吧。”

　　恭妃似是陷入了沉思，默默良久后，方嫌恶道：“畜生毕竟是畜生，秉性凶残，又喜怒无处。依我说，司礼监太不知分寸了，寻什么玩艺取悦圣意不好，偏弄些上不了台面的货色。新理司礼监的麦公公也是倒霉，掌印位子还没做热乎，就摊上了这出，上面怕是要问责他。”

　　赤瑛一掌拍在床头的案几上，一口银牙紧紧咬着，恨声道：“畜生可生不出这些弯弯绕绕的害人心肠。麦公公到任才几日，宫里谁不知道，此次宫宴本就是由张皇后和司礼监前任掌印承理的。听说先前的张掌印是昭太后从昌国公府带进宫的，好一个和旧主同心同德的奴才……”

　　恭妃听赤瑛嘴上越发没了顾忌，眉心几近拧成疙瘩，出声打断道：“昭仪慎言！这话儿可不敢乱说……”

　　赤瑛面含不忿之色，辩驳道：“娘娘！您之前也说过，瑜儿桌上的枣子绝非能上宫宴的品相，这背后的用意难道不是昭然若揭了么？到底是谁有如此大权，不但能左右宫宴上的菜品，还能决定为宫宴助兴的歌舞杂艺？”

　　恭妃知道赤瑛聪慧，许多事在她面前无法搪塞过去，便索性冷声道：“说起来，昭太后的两位兄弟昌国公和建昌侯都有注籍宫禁的特权，出入宫门素来便宜，往十二监各衙门里安插几个自己人，对于他们来说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这儿是皇宫，天子驻地，我便不信张氏一族还能只手遮天不成？我不能让瑜儿白白受委屈。”赤瑛喉咙里发出了一句低低的怒吼，她焦躁地站起来，一面推幕翠，一面吩咐她道：“你快去传软轿，我要去乾清宫见皇上……”

　　幕翠为难地看向恭妃，嘴上劝道：“离开朝的时辰还早，皇上一定在睡着，这会儿咱们去了乾清宫也见不到圣面。”

　　赤瑛摇摇头，神色依旧激动，“不，瑜儿还躺在乐志斋里受苦，我不能再耽搁了，我要见皇上……咱们去乾清宫等皇上醒来。”

　　恭妃见她方寸大乱，只好高声呵她道：“糊涂！一切不过是咱们胡乱臆测罢了。你无凭无据地闹到皇上跟前，可想过后果？”

　　赤瑛瞥向床几上盛着枣子的茶盏，不死心道：“我有证据……”她话语未了，便见恭妃抄起茶盏，掷了出去。幸好地上铺着栽绒毯子，杯盏落地不碎，没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弄出恼人的声响，只是里面的枣子四下滚散开去，有的瞬间便消失在了昏暗的视线里。

　　赤瑛的心突突跳了几下，急问道：“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恭妃双目一眨不眨盯着赤瑛，一字一句道：“我正是要趁早断了你的歪念。畜生的口味哪有个准头儿可依，就凭区区几颗枣子，想要坐实中宫谋害皇嗣的罪名简直是痴心妄想。再说你眼下已是戴罪之身，倘若事败，诬告中宫罪上加罪，你又担不担得下？到时候谁还能保你全身而退？”

　　恭妃一席话犹如冷水浇面，赤瑛不禁打了个寒颤，虽镇定了下来，但因心绪起伏过大，面上泛着一片不自然的潮红色，黯然垂下头不再言语。恭妃见状，缓下口气，“你要记住，只有先周全好自身，方能保护旁人。再说，此事远非表面上这般简单，咱们还需慢慢地从长计议。”

　　赤瑛凄然冷笑道：“是啊，传召猴戏是阎昭仪的注意，碰倒宴桌伤到瑜儿要害的是卢婕妤，最关键的菜品偏偏是皇后命瑜儿自己去督理的，当真好算计！谁是背后以一持万的执子人，谁是被利用的棋子，这盘棋不但当局者迷，只怕旁观者也不清呢。”

　　赤瑛疲惫不堪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恭妃忙扶她同坐在榻上，淡淡道：“既然眼下看不清，便留着来日慢慢看吧。”

　　不知何时，云芝吹灭了烛火，拉着幕翠和素葵悄然退了出去。昏黄晦蒙的月光透窗而进，海棠红的帷帐被浸润地越发凄艳，赤瑛蜷缩着身体抵抗着通身的寒意，痴痴等待着清晨的第一抹日光，倦怠的神思使她意识慢慢模糊，头不由自主地歪在了垫着后背的软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