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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上元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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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张皇后开了金口,她瞳光微黯,哀声对两位太后说:“听说沈昭仪烹得一手好茶,连母后尝过都赞不绝口。后宫又添一位心灵手巧的妹妹。粗笨如臣妾,怕是快无立足之地了。”
昭太后忙执起张皇后双手,宽慰她道:“各人身份有别,责任自然也不同。你身为皇后,只需拿出母仪风范,替皇上好好化洽后宫。至于那些伺候人的功夫,本就是妃妾该琢磨的。”
昭太后此言一出,不只是赤瑛,在座其他妃嫔的神色也都有些尴尬。兴太后恍若未闻,气定神闲地把玩着一柄玉如意。唯独张皇后面上如冰花融落,悠悠回暖,连望向赤瑛的目光都透着丝丝关怀,“沈妹妹是南人,不知可还受得住北方的寒冷?”
赤瑛忙谨声答道:“皇后娘娘细心周到,命惜薪司送来的红箩炭充裕耐用。臣妾宫里全然没有冷意,温暖如春。”赤瑛明白,其实那些远远超出她份例的红箩炭,并非是张皇后的好意,而是惜薪司刻意巴结她这位后宫新贵。
张皇后见赤瑛识趣,笑意果然渐浓,提了提声调道:“两位太后只会说嘴,方才还说不亏待沈妹妹。这一大会功夫了,难为沈妹妹仍拘礼跪着,凉坏了膝盖,如何使得。”
昭太后顿时开怀,指着张皇后笑道:“偏你机灵!你懂得关爱后宫姐妹就好,可见中宫懿德你都谨记于心了。”
张皇后轻笑道:“其实不是两位太后忘了叫沈妹妹起来,不过是把做好人的机会让给臣妾罢了。”
兴太后也忍不住笑,和昭太后打趣道:“皇嫂,你瞧瞧你的好侄女儿,越发会卖乖了。”
张皇后见昭太后向她轻轻颔首,便又柔声对赤瑛道:“沈妹妹免礼吧。以后便是自家姐妹了,妹妹得空多来中宫走动,本宫也盼着有幸能尝尝妹妹烹茶的手艺呢。”
赤瑛忙恭顺地谢了恩,待她归位坐好,兴太后亦赞道:“皇后贤惠,实乃皇上之福。”
张皇后连连受到夸赞,顿觉颜面生光,即刻撇下赤瑛不再理会,只忙不迭使出浑身解数逗弄两位太后。三位贵人喜笑颜开,旁人岂有不跟着开心的道理,一时间,堂内欢声笑语连绵不绝。赤瑛也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挨过了觐见皇后这关。
直到戌时,皇帝才姗姗来迟,进来时他被周遭的融洽气氛所染,遂欣然免了皇后和众妃礼数,向两位太后请罪道:“朕看奏疏误了时辰,让母后与皇伯母久候,实在是不该。”
昭太后温和笑道:“皇上勤勉朝政,也要记得劳逸结合,多顾虑龙体。咱们一屋子女人的安稳日子,可都倚赖在皇上一身之上。”
皇帝微微垂首,“是,皇伯母的嘱咐,朕都记下了。”
皇帝入座后,昭太后忽然想起一事,便又笑着开口道:“昨日礼部送了今年贡品的单子给哀家过目,总要问过弟妹和皇上的意思才好让礼部去操办。”
皇帝目光飘忽良久,最后在赤瑛鹅黄色的身影上落定,面上浮出一抹复杂笑意,仿佛是惊讶,又仿佛是惊喜,旋即答道:“礼部每年准备的贡品来回就那几样,没个新意。以后把万承的苦艼茶也列入贡品吧。”
赤瑛心底蓦地一震,抬头时骤然对上皇帝软软绵绵的目光,只好也报以温柔的笑容。
昭太后似是愕然,虽还笑着,可眉心却略略拧住,“哀家记得皇上素来嗜甜忌苦,怎的突然变了口味,惦记起苦茶来?”
皇帝星眸微微发亮,“几日前,在沈昭仪宫里吃了一杯苦艼茶,滋味清苦别致,倒叫朕久久难忘。”
皇帝话音未落,阎昭仪已沉不住气,翘着唇角,撒娇道:“皇上哪里是惦记茶叶,分明是惦记佳人。皇上有佳人相伴在侧,连苦茶也能吃出甜味来。”
阎昭仪的小性子,皇帝平日里从不计较,心情好时还会和她调笑两句。谁知今日的皇帝似乎完全没有兴致,看也不看阎昭仪,自顾默默不语,甚至神情还有几分淡漠游离。
阎昭仪犹自不甘,以袖掩面,轻笑道:“姐妹们快瞧瞧,沈昭仪身上的料子可是南京织造最新的云锦,尤其这个颜色更是难得的,恐怕连皇后宫里也还没有。皇上这是偏心偏到明面上了。”
张皇后浅浅一笑,温婉道:“去岁腊月里,皇上循例给各宫赏了料子,记得阎妹妹所得云锦匹数仅在本宫之下,若说全拿去裁制新衣,只怕是够穿到夏日的。怎么正月还没出,阎妹妹就眼红上别人的料子了?莫不是贪心不足吧?”
阎昭仪面上一滞,讪笑道:“臣妾不过是看沈妹妹穿的好看,心里艳羡罢了。”
皇帝面色幽幽暗暗,语声深沉道:“爱妃所言甚是,朕也觉得的沈昭仪穿鹅黄色……甚美。”
阎昭仪这才悻悻闭嘴,端茶去饮了。其他人见最得圣心的阎昭仪都吃了瘪,自然不敢再说什么。
然而昭太后却不得不开口打破尴尬,笑道:“苦艼茶原也不是什么难寻的稀罕物。既然皇上喜欢,哀家明日就让礼部去敦促万承的官员,尽快贡上来便是。”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笑,先‘嗯’了一声,又淡淡道:“不敢劳皇伯母费心,此事就交给长庵去办吧。”
昭太后面色发紧,正待说些什么,又听皇帝话锋一转道:“礼部那帮糊涂东西,年年拿这些微末小事儿来叨扰皇伯母,朕来日便斥责他们。”
昭太后终于显出了急躁,慈声笑道:“孝皇爷在位时,贡品单子已开始由哀家定夺。礼部给哀家送了三十多年贡品单子,大约也习惯了。”
皇帝徐徐道:“皇伯母是孝皇爷的皇后,为孝皇爷操劳,是恪守妻者本分。可如今您已是皇太后,是朕的长辈,若再让您操劳,世人看了,倒要笑话朕不孝。”
许久不言的兴太后,也劝道:“皇嫂一直对皇上视如己出,给他费了这么多年心,眼下轮到他回报您。再说,先帝若在,也是乐意见您享福的。”
听到‘先帝’二字,昭太后的目光蓦地冷了一下,“皇后日渐出息,不如叫她接手……。”
昭太后尚未说完,皇帝已沉吟着开口,“宫里别的不多,就是奴才多。并不是平白无故闲养着他们,有些琐碎差事只管使唤他们去盯。皇伯母放心,区区贡品单子,以后交给司礼监裁拟便足以了。”
昭太后凝神片刻,随即舒然一笑,“皇上至诚至孝,哀家没什么不放心的。”
兴太后颇觉动容,紧紧握住昭太后手道:“自皇父宪皇爷开始,皇室香火不旺。当年先帝为稳江山社稷,御驾亲平宁王叛乱,谁知竟在回銮途中染上恶疾,年纪轻轻便去了。时至今日,同脉里更是仅剩皇上一颗独苗,咱们两个孤寡老太婆可不就指望皇上了么。”
昭太后面上似有秋风扫过的痕迹,笑容里蕴着丝丝萧瑟,“弟妹别说丧气话。先帝是福薄,皇上可不一样。这不,杜婕妤又怀上了皇嗣,待她肚中的皇子顺利生出来,必定会再招来更多弟弟妹妹的。”
兴太后微微叹口气,“也不知怎么了,这几日闭上眼总看见陈氏那孩子在跟前儿哭,像是受了什么冤屈似得……”
赤瑛心头一动,瞧料着兴太后口中的陈氏应是已故的陈皇后,不觉生出了几分疑惑。
眼看两位太后说到了伤心的话头儿上,徐尚仪忙上前福了福身道:“时辰不早了,两位太后是否要移驾院中开宴?”
昭太后顺势道:“良辰美景不可负,这便开宴吧。”言罢,她和兴太后相互搀扶着率众去了院中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