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零落雨霏霏》钟晚晴

2、第 2 章

　　帘外雨潺潺，春意正阑珊。
　　这场暮春的微雨已下了好些日子。细微的雨丝随着半开的窗飘进来，窗外有轻薄的白雾腾起，笼罩了凋零欲谢的花，别有一番景致。
　　清若一边替薛慕鸢整理着衣衫，一边打量窗外的雨，有些犹豫地开口：“娘娘，这还下着雨呢。您风寒刚愈，若是再出去淋了雨，怕是又该咳了”
　　“好了，清若。”薛慕鸢淡笑着看她，有些无奈地摇头，“你知道本宫最爱这微雨落花之景，这场雨后，花都该凋谢了，怕是再难见到这暗红绿稀的美景。”
　　清若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娘娘自小就不识路，上元节时娘娘就因为迷路而误闯宫中禁地，被皇上禁足三月；况且娘娘还在禁足期间，若是又迷了路或是被人给瞧见了，可如何是好”
　　“放心。本宫自会小心些。”
　　“再说“薛慕鸢伸手掂了掂系在腰间的香囊，抚摸着香囊上绣艺精美的花纹，笑道：”本宫带着它呢。若是晚些时候不见本宫回来，你放归皖来寻本宫便是。“
　　清若难得见她家主子露出这般欢愉的笑，欲言又止。只得取了披风来，替她家主子披上。清若捧着伞本想送她到侧门处，薛慕鸢却伸手拿过伞，示意清若留步，便径自往门外而去。
　　薛慕鸢撑着伞在一个岔路口顿住了脚步。思忖着清若果然没说错，她又迷路了。她自小迷路惯了，倒也不放在心上，只略微思索了一番，便随意选了条小径拾阶而上。
　　她一路或走或停，悠闲而自得。沿着石阶，穿过一片密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绯红杏林，薛慕鸢平淡无波的眼里都蕴含了震撼之色。
　　她站在石阶之上，极目望去，目之所及处是一整片杏林，几条青石小径分散于林间。杏花开的正盛，绯红一片，有风轻柔地拂过，伴着微雨，朵朵杏花飘落，铺满了林间的石阶和草地。
　　杏花飘然而落，仿佛一场漫无止境的花雨。
　　细雨。微风。杏花如雪。
　　她执伞，沿着铺满花瓣的石阶，缓缓而下。一朵杏花自枝头凋落，翻着旋儿地飘下来，落到眼前时，她忍不住抬手去接。粉白的杏花落在她素白的手心，美若梦幻。
　　徜徉在这漫天花雨间，她不由想起苍梧回音谷的那株百年老杏来，虽不如这整片杏林花开来的美丽震撼，却胜在树干苍劲挺拔，花香浓郁，开花时也格外别致。
　　她无端地想，下一刻是否又会出现一位俊俏少年，将雨伞让与她？
　　她有些无奈地摇头低笑，好端端地怎么又想起多年前的往事来？
　　下一瞬，她唇边的笑忽地凝住。杏林尽头的石阶小径上不知何时缓缓走来一对璧人，即使相隔颇远，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俊美男子来——琌曦帝。
　　她四下里环顾一周，实在无处可藏，也来不及躲闪，因为琌曦帝显然已看到了她，此刻正微眯了眼瞧她，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怪异。她无奈，只得顿足静候在原地。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琌曦帝顾浅歌年少时便已名动天下，少年登帝，运筹帷幄间便指点江山，加之容貌俊美，惊世而绝艳。
　　顾浅歌平日里素喜紫袍，今日倒难得着一袭白衣，粉白的杏花在他身旁围绕，俊美异常，宛若神仙中人。伴在他身旁的绝色美人儿也是一身白衣，静静地替他撑着伞，温柔而缱绻。远远望去，俨然如神仙眷侣。
　　见到薛慕鸢的那一瞬，顾浅歌俊眉一挑，忍不住地微眯了双眼。远远地见她一身素雅装扮，撑着素锦流云伞，沿着石阶缓缓而下。素白的伞面上点缀着几点花瓣，她伸手接花瓣的瞬间，笑的有些飘忽，淡然而雅致。
　　他突然想起昔年景渊说过的话：九哥，我从未见过像她那样淡雅的女子，静静地站在花下，明明离地很近，却仿佛相隔甚远。这世间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
　　待那两人缓缓走近时，薛慕鸢微垂着眼，屈身行礼：“臣奴婢参见皇上。”
　　“平身吧。”顾浅歌冷哼一声，倒也没有拆穿她，只皱着眉打量她，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奴婢不小心迷了路，误闯到此，不想惊扰了皇上赏花，望皇上恕罪！”
　　薛慕鸢微垂着头，说得煞有其事，脸上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
　　她眼角余光里瞄到顾浅歌的脸色似乎沉了沉，眼光一转，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顾浅歌身旁的绝色美人儿，那美人此刻也正好奇地看着她。她嘴角微勾，抬头对着顾浅歌淡淡笑道：“皇上，这微雨落花之景虽美，却也不该唐突了美人才是。”
　　“哦？“顾浅歌笑了笑，颇有兴味地问：”怎么说？“
　　“美人一直替您撑着伞，自己却淋湿了，这春寒料峭的，感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顾浅歌侧目，果然见那白衣美人的左肩一大半都被雨水浸湿了，此刻正一双美目湿漉漉地望着他，格外的惹人怜惜。他搂她入怀，很是心疼：“铃儿，你怎这般傻？“
　　美人羞赧地往他怀里躲了躲，颇有些撒娇意味：“臣妾一时晃了神，未曾留意到。”
　　顾浅歌唇边的笑意更浓，眼角眉梢似乎都染上了一丝温柔。他接过伞，将她搂地更紧了些，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朕送铃儿回宫吧。“
　　“奴婢恭送皇上。“
　　薛慕鸢右手执伞，微微行礼恭送。顾浅歌本已拥着美人转了身，闻言又侧身看了她一眼，俊眉微挑，脸上的神色颇为玩味，眼神深沉而诡谲。
　　薛慕鸢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白衣美人娇俏地笑着，微仰着头不知在说些什么，顾浅歌撑着伞，侧头倾听着，唇角抿着一丝微笑。
　　飘零的落花在他们身旁围绕，如梦如幻，那一刻，似乎整个世界都明亮安静起来。
　　当他们的身影完全隐没于杏林深处时，薛慕鸢才想起她不认识回宫的路。眼见着追上那两人已是不可能，只得继续悠然地闲看杏花，林中漫步。
　　暮色渐渐扩散时，她已经在这林中兜兜转转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走出过这片杏林。她索性停驻脚步，站在一棵杏树下静静等待着，寻思着清若也该放归皖来寻她了。
　　果不其然，不消一刻，飘落的杏花里便隐隐显出一抹蓝色来。一只蓝色的蝶扑簌扑簌着翅膀，寻着她的方向飞来。临近时，先是在她身旁绕了两圈，然后轻轻地落在她腰间的香囊上。
　　她轻笑，忍不住掂了掂香囊，蓝蝶似乎有些不舍地嗅了嗅，这才缓缓扑闪着翅膀，落到她伸出的指尖。
　　“归皖，今日可有些晚了！”
　　她抚摸了下它蓝色的翅膀，淡雅的笑着。抬眼的一瞬，她的目光微凝了一下——
　　不远处的一棵杏树下，此刻正静静站着一位鹅黄宫装的女子，容貌颇为秀美。薛慕鸢漫不经心地瞧她一眼，神色不动地弹了一下归皖，归皖便在前引路，飞至那宫装女子时，归皖还特意绕着她扑扇了一圈，显然是旧识。
　　宫装女子在几步开外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以头抵地，恭敬地行礼。薛慕鸢停下脚步看她，脸上的神色淡漠而疏远，声音里也透着一丝疏离：“苏叶，你这是何意？”
　　苏叶尴尬地笑了笑，恭谨回道：“奴婢听玲贵人说在此处遇见了位美人，气质高贵，淡然而优雅，便猜测着可能是殿下，正巧在路口又碰到归皖，便跟了过来。“
　　薛慕鸢一言不发地看她，脸上的神色岿然不动。
　　“奴婢承蒙雪璃皇后看重，自小便进宫陪伴公主殿下。如今奴婢却因贪恋情爱，背弃了殿下，也辜负了雪璃皇后的期盼，奴婢万死不辞。但奴婢真的很喜欢皇上，从三年前随殿下来到大琌，第一次见到皇上时，便喜欢上了他。”
　　苏叶低垂着头，眼角有泪珠滑下，悄然落入泥土里。她继续说道：“奴婢自是不敢奢求殿下谅解，遂只愿殿下身体康健，事事顺心。”
　　薛慕鸢笑了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淡淡开口：“如今你身为皇上的妃嫔，与本宫当以姐妹相称，无须行如此大礼。”
　　“本宫乏了，先行回宫了。”她点了点落在肩头的归皖，略显疲态，走之前，还嘱咐了一句：“地上凉，你也早些起来吧。”
　　说完，便缓步随着归皖离开。
　　苏叶有些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杏花微雨。一人。一伞。一蝶。飘然于世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