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娘》璨燃

4、第 4 章

　　染青小心地站在树杈上，树杈很小，她所能借助的力并不多，只能微靠着身后树干。站稳之后，她双手慢慢将那一截带着竹叶的竹枝伸到了猫腹身上。

　　她并不用竹枝去直接碰触猫腹，只是用竹叶轻轻扫。

　　受了竹叶的逗弄，那只猫起初并不见动静。不多会儿，整个猫腹不停凸凹起来，变化之间越胀越大。每次在将要胀致极限的时候，染青就会住了些手，稍停再起下一轮引逗。

　　数番回合之后，猫腹忽地不规则地变换大小，多数时愈发地胀圆，并在肚皮上多出几根尖刺的细物。

　　细物有如长针一般，先在各处试探了一下，慢慢针尖从猫腹冒头，再试几下，猛然间，长长的一条带须毛的两截黑色蜘蛛腿从里面穿刺而出，直指冲天。

　　一条蜘蛛腿上有三个节，每个节都带着倒刺一样的锯齿，凌空伸着，轻轻上下压动了那么几下，猫腹就被切开了一个口子。

　　胀到最大的猫腹小了些，勾勒出里面蜘蛛的轮廓。

　　巨蛹一般，悬在半空猫尸试探性摆动，极慢，更无声。

　　此时正是里面的恶物就要硬挤出来的时候，偏偏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只有撑在外面的蛛腿，要彻彻底底地将一个恶魔撕裂出来。

　　等待并不久长，猫腹终如同蛇蜕一般被脱下，“人面笑”整个儿都现在了众人面前。

　　毒蛛周身漆黑，被一层厚密绒毛覆盖，而且身上由于刚从猫尸内破腹而出所以沾了些莫名的粘液，就如同死水潭中被青苔绿毛覆盖住的恶心石头。

　　石上绿毛会顺水波动，多有脏物附身，时间久了其味感人。眼前这只毒蛛身上的周身垂吊着的腥臭粘液同样不逞多让。

　　说它是人面，因蛛腹中间向内有一道细凹，于是它上鼓下椭，与削瘦的人耳朵以下收缩了的面骨相似而得名。鼓背是“人面笑”硕大无比的头部，上有左右各生一只圆环，一看恰如人眼一般。

　　蜘蛛受到胁迫时并不会如同别的生灵一般嘶嘶尖叫，它只是整个儿静静站在那儿感受猎物存在。身后被它蜕下的猫尸受它蛛丝束缚，即到此刻也未有掉到树下去。

　　染青早有准备，她动了动手中竹枝，竹叶互作摩擦，沙沙作响。“人面笑”被干扰了判断，明显戒备了许多。

　　“咄咄。”染青手指轻扣，在竹枝上弄出声响来。

　　染青敲时而短促有力，时而杂乱无章，那是一般猎物在中了蜘蛛毒液后在临死前的必然反应。

　　所以“人面笑”也就只迟疑了这么一会儿就爬到了竹枝上来。毒蛛身上的细长的绒毛与竹叶互相摩擦着，在其缓慢的行动中发出一种奇绝的声响。

　　此前，朱怀与孙留退朝后面，去后面看看杜成怎么样了。见他并无大碍，道声万幸，掐了穴道弄醒之后，又给他喝了几口酒缓缓。

　　当然他三人也一直在关注着染青，他们知道这已是非人力所能及的一场争斗，但总叫她一个女孩子打头阵，于情于理，总是有些不适。

　　及到毒蛛现身，悉悉索索上了染青手中的竹枝，才忽然明白过来染青的用意。

　　“人面笑”毒液骇人，喜在树根处作窝，在地上必然善于钻营，若然万一，则拿它更难。

　　朱怀瞧出了此中关节，趁染青与“人面笑”僵持之际，与孙留和杜成说了自己想法。

　　三人七手八脚，又削了一些带叶的竹枝下来，都拿去锖垫在了附近。

　　他们都是武行出身，平时里刀枪已经使得极是顺手，臂力自然不小，一番活计下来，对染青更添几分敬佩。

　　她凌空站得那么高，还要一直手拿竹枝去引逗“人面笑”。假如换成他哥仨中的任何一个，只怕早就持不住力了。

　　竹叶味道清香，生来就为这些秽物不喜。毒蛛越往中间爬，这味也就越浓郁，若不是染青一直敲击引诱，只怕它早已折头。

　　为了与这竹叶味道相抗，“人面笑”着实又再消耗了它的一些毒液蛛丝。

　　染青更是小心，心想只要那家伙一进到自己的攻击范围，就能将它斩杀。

　　可惜这蠢物被吸引过来花了比染青预计要更多的时间，双手已见乏力，在此关键时分，不敢分心，只将自己的心神完全凝在眼前的“人面笑”上。

　　毒蛛一步一步靠近，它身上的味道已不能被竹香盖住，呼吸之间尽是它剐人的味道。染青悄悄将身靠在她身后树上，换成单手执竹，另一手摸上发间。她戴了一个发簪。发簪里面有一机关，只要一触，就能弹出一柄薄如蝉羽的宝剑。

　　她已经坚持了很长时间，此刻又换单手，这时已经是跟自己较劲似的拿着那截竹枝。

　　眼见就要成功，竹枝的那头，忽不知为何竟瑟瑟地抖动起来。

　　原来染青为了省一些力气，在“人面笑”现身之后，就轻轻地将竹枝那一头搭轻搭在树梢上。但那边不知何时爬上了一个活物不说，还在那里乱动。

　　有此外力一入，染青力竭之下已经很难维持，同时毒蛛也停下了不再往前爬。

　　染青重新又换了一种节奏敲击竹枝。这种毒蛛平时靠腿上绒毛判断在它自己布置的陷阱之中是否有落网猎物，当然也能感知危险。

　　染青心急，时而将自己的气息隐住，时而又逸放出来，再加以指节敲击，只盼它能再向这边爬得几步。

　　毒蛛的主食是人。今夜在猫身上浪费了一些毒液，三番两次捕人又不行，早就有些饥不择食。原本这番染青的引逗毫无问题，可偏偏那头不知是什么正在扰乱染青的整个计划。

　　她在这头看不真切，地上的孙留等人却是瞧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只硕大的老鼠，模样跟刘兴描述几乎一致，令人简直都要怀疑就是同一只。

　　大老鼠或许是被猫尸体的味道引来的，也不知为什么那么大的一个个儿，在它开始贪婪吃猫尸的时候，才为人所见。

　　它整个儿伏在猫尸身上，就像一个真正的饕餮，其亮如银刃的长牙不停地啮咬下来的肉被毫无间隙的吞咽，它的牙齿显然很可分金断银，嚼骨之声时有闷响，在这暗夜之中听来分外清晰。

　　“人面笑”的毒力惊人，大老鼠浑然不觉，不多会儿，才不过的功夫，猫尸身就少去了好大一块。

　　地上三人也是紧张得心悬嗓眼。特别是朱怀，当他见到这只巨大无比的大鼠时，他就已经恨不得立即生出三头六臂，与她帮上一帮。

　　大老鼠弄出来的动静越来越响。悬绑猫尸的蛛丝已被其全部破坏，陆续有一些大老鼠弄下来的猫尸皮毛掉落下来，不过其实也并没有多少，大部分都被他吃下肚了。

　　“人面笑”也变得越来越不安，“嘶嘶”一吐，又是不少蛛丝绕在它周身。

　　“姑娘小心了，是一个大鼠！”朱怀高声提醒。染青一听，脸色煞白，那根本不是老鼠，只是一长得像鼠一样的蜥鼬。

　　蜥鼬最爱吃毒物，对旁人来说致死的“人面笑”毒液，在蜥鼬看来只仿佛是琼浆玉液一般。它当然有能耐将“人面笑”杀死，不过眼前既有被“人面笑”烹制过的猫，它当然先要大快朵颐。

　　“该死。”染青骂了一声。

　　蜥鼬只是那种身在深山的生灵，怎么会在这闹市出现，还要坏她好事。

　　但染青要的不仅仅是“人面笑”的死。

　　“人面笑”感受到了蜥鼬的存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竹叶那端的猎物它此刻已打算全然放弃。再吐了一根丝就潇洒离开了竹枝，开始向下飘去。

　　染青生气，辛苦这么半天竟是个如此结局。当即立断也一同下跳，她落地的速度自然要比毒蛛快上许多，当然她担心情况失了控制，所以这截竹子仍是被她搭得稳当。

　　落脚处已被孙留三人用竹枝铺了一层，知道是他们好意，这一来，也多了一丝胜算。

　　等“人面笑”落地，想寻个地洞继续往下钻营是暂不可能，层叠竹枝能够暂缓它的去势。

　　已将猫尸吃完了蜥鼬怎么会不知这里还有美味佳肴，几乎是同一时刻，它也下地守候。

　　“人面笑”索性在那儿不上不下地吊着。只要在这个地方，谁都弄它不着。包括染青也并无把握将它一击必杀，随时还有可能飘到哪里不知道了。

　　染青心气，又不能离开此地，蜥鼬不吃人但难保不会伤人，而且她还更要防着蜥鼬把“人面笑”一下子吃掉。

　　想了想，问他三人：“你们谁能把上面那竹子打下来？”

　　孙留当仁不让：“我能。”

　　“好。”染青点头，回向与朱怀杜成说话，“竹子掉下来之后，‘人面笑’不知会如何，我去杀。但这蜥鼬，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大老鼠，很有可能会把‘人面笑’吃了，我要你们缠死蜥鼬，可以么？”

　　朱怀同意。

　　杜成问：“那叫蜥鼬直接吃了‘人面笑’不多好？”

　　染青微嗔：“你哪里知道这许多？”

　　杜成还想问，蜥鼬已开始在地上起跳要去吃“人面笑”，毒蛛也在空中前后飘荡，收拢了蛛丝，向上拔了一段距离，想往上来个逃之夭夭。

　　染青急了，对孙留道：“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朱怀早对染青之言不疑有他，率先就向蜥鼬冲了过去，杜成不想叫兄弟落入危险，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