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逐人来》妃嫣

14、第 14 章

　　“陛下，早安。”
　　“早安。快起来，狄安娜。”皇帝报以温和的微笑和相同的问候，其实天还没有完全亮呢。皇帝亲自牵她的手扶她起来，她的衣袖微微下滑，露出了白皙细致的肌肤还有右手上奇光异彩的手链。
　　“陛下，您急召我有什么事情吗？”微笑着的狄安娜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手上的手链和她的笑容一样明亮动人。
　　“天气实在太糟糕，朕突然想看看罗马最晶莹灿烂的笑脸。”尼禄答得也很愉悦。
　　“陛下还是那么诗意。可是，您就是想作弄我吧，皇后姐姐就拥有罗马最高贵雍容的微笑了。”
　　“没错，她是朕的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可是罗马城里笑起来最动人的并不是她。”
　　“哎呀，我忘记了。还有阿多尼斯一笑起来，简直可以叫人忘记世间一切烦恼。”
　　“是啊，他们都笑得动人。可是狄安娜依然是罗马最好的孩子。大家都最喜欢你。”尼禄柔声说，“没事了，你快回去吧，好好陪着加尔巴。他恐怕要难过了。”
　　“是吗，我才离开那么一会，加尔巴不会那么小气的。”
　　“是啊，加尔巴一向大将风度。危难时候。连眼睛也舍得，舍己为人啊。”君主的褒奖，太有深意，“这样出色的夫君，你是不是更加应该回去为他准备早饭？”他语气温柔，竟然似哄小孩子般耐心。
　　“谢谢陛下，狄安娜告退了。”她恭敬地行过礼，微笑离去。
　　“走好。”君主也一直微笑看她离去，却忍不住摇头叹息。
　　每个人都知道这场所谓御赐良缘注定无法幸福，它充满了政治暴力，权利斗争，爱的嫉妒与仇恨，所有人性中的丑陋面，应有尽有，唯一欠缺的只是婚姻中真正应该具有的幸福和甜蜜。
　　只有当事人，最无辜的小公主，至今不知道真相，还满怀期望地在等待着幸福的降临吧。
　　即使暴烈如他，也有不忍，这个小妹妹，从小就是那么单纯，无辜，天真，美好，善良，对权利一点也没有欲望美好得不像是罗马帝国皇室的人。
　　而且和大家全无利益冲突，大家平时可以宠着她也就尽量宠着她。勾心斗角惯了，突然间见到一个毫无心计的水晶人儿，总觉得分外清新。
　　皇室的孩子从小就太接近权利的中心，耳濡目染太多残酷的斗争，有时候就算你跟本不想害人，也不得不防人，未免从小就被教育得野心勃勃，长大了自然更甚，而她一直都没有改变。
　　最大的心愿也许就是与加尔巴结为连理，如今也已经实现，至少名义上的确如此。
　　放眼整个罗马帝国，的确是没有比加尔巴更加合适的人选。
　　除了渺了一目之外，几乎是无可挑剔的完美。
　　可是，她依然无法得到幸福。
　　等她轻盈娇俏的背影一离开视线，脸色顿时下沉，“出来吧，朕的爱后和爱将，你们两个还有什么话好说？”
　　“陛下，微臣一时情难自禁，微臣罪该万死，只求陛下不要为难皇后。”阿多尼斯揽着花容失色的皇后，主动请罪。
　　但是在君主夫妇耳中听来都刺耳无比。
　　他手上戴着的手链与刚才狄安娜手上的如出一辙。
　　“朕自有定夺，你先放开她。”
　　“罪臣很想遵命，但是我怕皇后……”君主也未免太不怜香惜玉了吧，他真担心一直在发抖的皇后会站不稳呢，如果一旦离开他的怀抱。
　　“放开！”君主怒喝一声，阿多尼斯闻言只好马上放手。
　　皇后差点跌倒在地，幸好阿多尼斯及时出手扶了她一把。可是一看见皇帝可怕的眼色，急忙又放手。
　　皇帝的面色更加严厉，看着皇后，问，“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朕美丽的妹妹？”
　　“没有。”她幽幽叹息了一声，他叫她妹妹，他已经不再当她是他的妻子。
　　还有什么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何况以阿多尼斯的心计要想陷害她，一定早有预谋，有了完美的计划，十足的把握，才会动手实施，她又怎么会有逃脱的幸运？
　　她也没有什么好怨的。阿多尼斯要害她，为的是保护自己的性命，她又何尝肯放过阿多尼斯，为的却是维护自己的婚姻。只不过，阿多尼斯先下手为强而已。
　　再说，夫君的天平早已经倾斜了。他并不是宁愿相信一个外人的话，他只是想乘机要她下堂。
　　他是巴不得早点摆脱她吧，只是她身为一国之母，又是他的妹妹，休妻实在会惊动太多人。现在终于有了这样的好机会，他又怎么会放过？
　　哈哈，生来具有克劳狄家族的荣耀，像朱诺女神一样与自己的兄弟结婚。
　　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她母亲的罪孽使她的血统在他眼里永远可疑，他从未与她心连心。
　　她低头玩弄着自己腰间的一缕丝带，凄然微笑，却依然雅致如斯。
　　“那么，你不会介意去潘达塔里亚岛小住一阵了。”语气听来很客气，却根本不是问句。是啊，那人是至高无上的君主，并不需要与任何人商量，即使是自己的妻子。
　　从前他就从来不问她的意见，何况是现在。
　　“谢陛下恩典。”她跪下谢主隆恩，不杀之恩啊。
　　那样荒无人烟的海岛，是变相的流放吧，以他一向六亲不认的脾气而言，他对她还真是恩宠有加呢。
　　然后，他会对世人宣布她身体不适，去那里养病的。就算永远都不会回来，他们还是不会公开撕破脸的，这不是为了他们夫妻之间残留的情意，而是为了维护皇室的尊严。
　　她幽幽地微笑，端庄得体，但是依然是那样让人觉得十分遥远的高贵傲然，一点也不真切。
　　那明明刻骨的哀伤却仿佛竟然不是渗入骨髓的，没有一个妻子被无端抛弃的痛苦迷乱，只是一个美丽的贵妇人的无限妩媚。
　　她实在是平日太讲究仪态万方，竟然已经忘记要如何真正表达自己的感情，即使现在，那深刻的悲痛也无法流露，只能暗地里撕心裂肺。
　　她那样高贵，但是那样可悲。
　　她是没有眼泪的，她只有微笑，就算已经不是罗马的皇后，她依然是罗马高贵的公主。
　　可是，这样的雍容美丽都输给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而且输得体无完肤。
　　但是她还有话对她强大的对手说，却无关她自己的输赢。
　　“狄安娜是好孩子，请你放过她好吗？”狄安娜和他很有交情，全罗马都知道。当阿多尼斯的手上戴着那串手链陷害她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求把狄安娜找来。
　　可是狄安娜手上还戴着那条皇室至宝。
　　那个小丫头一定是无意中帮助了这个男子陷害自己，她确信自己纯洁无辜的妹妹什么都不知道。
　　“很抱歉，我也不想，可是这件事一开始就已经伤害她了。”只是她自己现在还没有察觉而已，而且这根本不是他所可以决定的，从皇后强迫根本不想结婚的加尔巴一定要娶她开始，一切伤害已经注定。阿多尼斯也是爱莫能助，他必须得先明哲保身。
　　“哎，你第一次和她在阅兵式上相遇，到底是一场单纯的意外还是在你的意料之中？”
　　皇后叹息，是从她开始的，机关算尽太聪明，怎么到头来反被聪明误，还被阿多尼斯乘机利用，不但挽不回她自己失败的婚姻。还赔上了自己小妹妹终身的幸福。
　　“其实，我本来是想让你爱上我的，这样你现在或许会比较甘愿。”阿多尼斯在她耳边低语，“不过，你实在太固执，宁愿与那老头一起谋反杀了他，也不肯抛弃他。”
　　他把所有碎片串了起来，得出的是这样惊人的结论，即使还不清楚所有细节，也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那条手链就是他们合谋的信物，可惜阿多尼斯杀了他的义父，他们的计划也就无法实现。
　　“你……”皇后大惊，阿多尼斯竟然知道这件事情，虽然并不是事情的全部真相。她和那老头谋反，老头想要皇位，她却只想要被赶下皇位的那个人。
　　那个人平时实在太为所欲为，就是因为皇位所赐予的权利吧，她想那个人一旦失去了皇位，就会全心全意只看着她了吧。
　　她怎么会想要杀他，为了他的一瞬目光，她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可是那人若知道了这件事情，她就不会只被流放了，一定死无全尸。
　　阿多尼斯知道这件事就足以置她于死地了，却还要用这样玉石俱焚的手段陷害她与自己偷情，真是奇怪啊。
　　是因为没有证据，还是因为自信君主绝对不舍得杀他？
　　是恃才傲物还是恃宠而娇？
　　“你是为了报复我安排了那桩婚姻吗？”那么他想伤害的人是加尔巴，还是狄安娜？
　　“告诉你，你也许也不相信，我只是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而已。”阿多尼斯眼中有种了然，若不是抢先了一步，他日，她一定就会将他置于死地。
　　一个女人的妒恨已经足够可怕，一个既聪明又美丽的女子的爱怨更是危险，何况她手中还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但是他也用不着她去死，只要离开罗马就够了，这样他就安全了。所以他宁愿用虚假的通奸罪诬陷她，流放已经足够，也不搬出真正的叛国罪。因为那是致命的，而她无论如何总是狄安娜的姐姐。
　　对生命的畏惧和景仰，是他仅有的信仰了，因为自己曾经那样渴望生。
　　“你真狠。”皇后这样哀叹，这个男子有着那么美丽的眼眸，但是其中的阴狠真叫人吃惊，不是说最毒妇人心吗？阿多尼斯那么强烈的怨毒又因何而来？
　　不明白啊，反正彻底输给他了，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如同那人心意。
　　“来人，护送皇后出宫。”君主觉得他们对手间的最后摊牌正如恋人间的依依惜别，不耐烦地下令。
　　“别了，陛下。”她回眸看了他一眼，从此枕边人就是陌路人了吧，也许是永不相见了。
　　那样怅然的最后回眸，倾城倾国也不外如是，却只看见夫君迷恋地望着另外一个人，他只想怜取眼前人呢。
　　她绝望地用衣袖蒙住双眼，她真是情愿瞎了眼看不见。袖子因为刚才回避狄安娜躲在一边而沾染了枝头的花露，湿湿凉凉的，恰如她此时心境。
　　那人岂是无情，只是不肯对她用情罢了。
　　多情因甚相辜负，轻拆轻离，欲向谁分述？长发湿透空厮守！
　　临去时候，听见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君主笑道，“你怎么挑来挑去都是我们家的女人，先是和朕可爱的小妹妹纠缠不清，现在又惹上朕的爱妻。你这样某人可是会很伤心的。”
　　这分明已经是玩笑，哪里还有些责怪的意思？
　　他心里终究是没有她的 ，这她早已经明白，但是到底是心下不平。
　　“阿多尼斯，我还是不想放过你。”
　　本是结发的欢娱，却为何做了刻骨的相思？海岛，与世隔绝的孤独。物质上，尼禄并没有亏待她，一切器皿玩具都是按照旧日宫中样子供应，不知是他到底念着些夫妻恩情，还是实在觉得愧疚，想弥补些什么。
　　可怜，明珠点绛唇，碧玉妆成谁看？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红颜未老恩先断，独自凄凉人不问。
　　看那潮来潮去，仿佛天都为她落泪。可是大海依然无法带走她的哀愁。
　　在孤岛上的生活，度日如年，此恨绵绵无绝期，她一定要讨还。
　　买凶杀人是最实用的了，可是杀人者死，她为自己招来了祸患。
　　计划败露，盛怒之下的尼禄，反而将她秘密杀死。
　　消息传到了罗马，狄安娜听到街头巷议，仍然不敢置信，“为什么，这根本不是真的，只是流言吧。姐姐不是因为身体不好才去修养的吗？怎么会是流放，又怎么会被杀？谁会杀她？她是罗马帝国的皇后啊！”
　　“她的确死有余辜。”加尔巴冷笑，能够杀她的当然只有罗马帝国的皇帝啊。
　　“什么，你说什么，为什么？”她不明白地追问。
　　“别烦我。”加尔巴烦躁地关上门，他宁愿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他不想见到那双无辜的眼睛。
　　“你告诉我，夫君。”她一直拍打着房门，他却铁石心肠。
　　只是隔着这样薄薄的一道门，就是两个无法相通的世界。拍了一整夜，回答她的始终只有冰冷的门板。她不断继续的敲门声，在越来越深的夜里听来更加孤寂无助。
　　回想起结婚以来不断受到的冷落和委屈，她终于忍不住哭得柔肠寸断。“加尔巴，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那么当初，你又要向我姐姐提亲？”
　　平时，他的冷漠她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此时此刻，她最需要人温柔抚慰的时候，他却说着冷酷的话语将她拒之门外。
　　“谁要娶你的？是你那位所谓高贵美丽的姐姐硬要把你塞给我的。”加尔巴闻言怒气冲天，猛地拉开门，吼了一声。
　　“不可能，我姐姐……”她被他的力道和气势震的跌坐在地上,她的心跌得更加重.
　　实在没有理由，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又不是没有人要，皇帝的女儿啊 ，自然是不愁嫁的。
　　“你姐姐从小很疼你吧,她给你安排了一段人人称道的天赐良缘。”他扶起她却不是出于怜惜，反而捏起她细致的脸庞.迫使正在颤抖的她正视他的愤怒,“其实她只是利用你来陷害我和阿多尼斯而已。”
　　她茫然地看着他，这又关阿多尼斯什么事情？
　　“别那么无知。”加尔巴气疯了，“我忘记你是温室中倍受呵护的无暇花朵。你有着那么好看的眼睛，但是你就是看不到真相。你的姐夫，你的异父哥哥，有着明君之称的皇帝，却有着固执的同□□慕嗜好，甚至想要染指自由民，明知道这在道德上是受谴责的，就连我，他都打过我的主意。而后又盯上阿多尼斯。你的亲姐姐，帝国最美丽高贵的女子，多么优雅啊，举手投足都见皇家风度，骨子里却是十足的妒妇。阿多尼斯对你多么温柔啊，可是他正是因为接近你，才能够成功陷害你姐姐与他私通，让她被流放，最后被杀。还有我，你出色的夫君……”
　　“不，求你……”狄安娜痛苦地捂上耳朵，哭的梨花带雨的，但是加尔巴一点都不肯心软，拉开她双手，在她耳边喊，“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爱阿多尼斯，却不得不因为畏惧强权，而与你日夜同在一个屋檐下，所以我厌恶你，我的妻子，我更加憎恨懦弱的自己。”他的感情失去控制，同时她的眼泪泛滥成灾。
　　“加尔巴？”她凝视着他，泪眼朦胧间突然觉得他英俊的脸陌生得可怕，也许这个世界也是这样的。
　　可是她依然希望，他那帅绝的唇会否定所有可怕的事情。
　　“是真的，这才是真相。你过去一直生活在美好的幻境中。”加尔巴还是狠下心来打击她最后残存的一线希望。这是她所身处的真实生活，她得设法承受，且理应承受，没有理由大家都在水深火热，她却一个人置身事外。“现在喜剧收场了，我的小公主。”
　　“我不信，阿多尼斯对我那么温柔，他怎么可能与你相爱？”即使她再天真，却还不至于没有常识，没有人可以对自己爱人的妻子那样微笑的吧？
　　“我可没有说过他爱我，谁说你爱什么人，那人就一定得回报你的爱啊，像你那么爱我，在我眼里就根本全都毫无意义。” 因为被她刺中痛处，加尔巴也变得歇斯底里，“不过，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我……”她颤抖得更加厉害，真相原来那么令人难过，那么面目狰狞吗？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楚楚可怜的，迷乱而困惑，加尔巴以对待敌人的态度对待她。
　　“随便你怎么样，回你尊贵的娘家，或者去质问你最相信的阿多尼斯，或者去直面当今圣上，反正真相就只有一个，你会得到满意的答案。”就是她最不愿意相信的那一个。
　　可是这就是人生啊。
　　加尔巴又关上门，在门后喊，“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只是这样一门之隔，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狄安娜静静抽泣了一会，她终于明白加尔巴的决定不会更改，她夺门而出，纵马狂奔。
　　她在一瞬间长大，而且不是自己长大，是被外力迫使。
　　她幸福的小世界，碎成一片又一片，无法挽回的山崩地裂般的支离破碎，连她心碎的声音都被遮掩。
　　整个美丽的神话已经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