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心蔽日》卡因

18、挣扎变成了灾难

　　陈远遥发现方雪璐已经晕了过去，才把抹布从她的脸上移开。
　　他把手拿开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心脏剧烈跳动得好像要戳破胸膛上的血肉。
　　他吞咽了一下唾沫，然后下了车确定周围没有什么人在盯着他们，就赶紧到了驾驶座上把车驶离了小区。
　　就熬过今天和明天，没有人找到你，他就没办法和你订婚了。
　　然后，我们就能重新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陈远瑶露出了笑容。
　　开了大概四十多分钟，陈远遥来到了乡下的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已经很早就去世，这里一片冷清，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他推开铁门的时候，上面的灰尘和锈屑一同落下，弄脏了他几乎半边大衣。
　　但是陈远遥连拍都没有拍，就把方雪璐从后座上抱了下来，带进了自己以前回来的时候会住的房间里。
　　里面的墙壁上已经爬满了蜘蛛网，天花板上的裂缝里的水渍已经非常清晰，地面上全是灰尘和杂物。
　　陈远遥把方雪璐放在床上，然后躺在了她旁边。
　　靠近她的脸，好像又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她的脸没有变，眉毛，鼻子，嘴唇，都是自己印象中的样子，都是从前一切都很美好的时候的样子。
　　在一片沉寂当中，他们好像又重新拥有了彼此。
　　课代表，这样不是很好吗。
　　陈远遥看着她，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在上面拖出了一道黑灰色的肮脏痕迹。
　　想着方雪璐醒了之后可能会逃跑，他到车里拿了手铐把她铐在了床头的暖气片上。
　　陈远遥感觉有些累了，这一天的奔波劳碌让他身心俱疲。
　　他把方雪璐抱在怀里，身上的灰尘和锈屑撒到了方雪璐的头发上和衣服上。现在她的脸上已经满是肮脏的灰尘。
　　我们先睡一会儿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远遥从黑暗中挣扎着起来，睁开眼睛，还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周围有些虫鸣，还有晚风带来的微薄凉意。
　　他起身开了灯，发现方雪璐还是睡得死死的，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看了看表，他心脏好像一瞬间爆裂成一滩血水。已经过了四个小时，远长于说明书上说的两个小时，她却完全没有醒过来。
　　陈远遥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心惊胆战。
　　他颤抖着身体走了过去，探了探方雪璐的鼻息。
　　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在呼吸！
　　陈远遥坐在旁边用力地拍打着方雪璐的脸。
　　“你醒醒！醒醒啊！求你！我以后不敢再这么对你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装死吓我好不好！”
　　他面如土色地拼命叫喊着。
　　没想到最后害死方雪璐的，是自己。
　　叫喊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方雪璐还是没有醒过来，已经完全探不到一点鼻息。
　　陈远遥瘫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地上被他扬起的尘埃和他身上的沙砾，混合着大片的眼泪随着他不断在脸上搓动的手掌，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满脸的泥沙痕迹。里面的锈屑在他的脸上滑动，划开了他的肌肤，冒出了微小的血珠。
　　坐了不知道多久，陈远遥依靠着身体仅存的力气，拿出手机，翻着通讯录。
　　看见当时自己离开的时候林鸿淅留给自己的号码，他好像看见了一点微弱而渺茫的希望。
　　“鸿淅，我杀人了。”
　　秦宇程带着林鸿淅几乎是一路飞奔到了陈远遥给的地址上，如果秦宇程开车的技术差一些，恐怕他们俩到之前就已经在路上出事了。
　　林鸿淅冲进房间里的时候，看见了坐在地上浑身肮脏，明显已经情绪崩溃了的陈远遥和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方雪璐。
　　秦宇程走了过去，探了探方雪璐鼻息，然后对林鸿淅说，“好像已经感觉不到呼吸了。”
　　“我杀人了，怎么办？杀的还是她......”
　　陈远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全身颤抖，涕泗横流。
　　林鸿淅蹲了下来，握住陈远遥的手，想让他暂时安心下来。
　　“我们来了，你别害怕。我们这样用手去感觉呼吸，有时候是不准的，她可能只是昏睡过去了。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秦宇程已经踱步到门外打了120。
　　“她要和别人订婚了......我不甘心，就买了药水捂住她的鼻子把她弄晕了带到这里来，想让她订不成婚，然后我们就能在一起了......药水说两个小时就能醒过来，可是现在已经很久了......”
　　陈远遥哭得已经流不出一点眼泪，只是发出痛苦的歇斯底里的声音。
　　“你的药水是在哪里买的？”
　　“在聊天软件上，一个群里面找人买的......”
　　林鸿淅心里已经明白，他可能买到了劣质的药水，产生了毒副作用。
　　秦宇程又回到房间，向林鸿淅点头示意了一下。
　　林鸿淅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他已经打了急救电话。
　　“大程，你能去摸一下她的脉搏吗？”
　　“好的。”
　　秦宇程把手指搭在方雪璐右手腕上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微弱的跳动。
　　“还有脉搏，比较弱。”
　　“你看，她的脉搏还在跳，所以还没有死。待会救护车来了，她一定会没事的。你现在先把手铐解开吧，待会救护人员比较方便工作。”
　　陈远遥听到林鸿淅说方雪璐还没有死，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也恢复了一点理智，然后赶紧起身把方雪璐的手铐解开。
　　解开后不到五分钟，就听见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
　　林鸿淅赶紧到楼下把救护人员带到了房间里。
　　看着方雪璐被抬上了救护车，三个人心底都松了一口气。
　　秦宇程按了下遥控车锁，车子闪烁了一下，发出了响声。
　　“我们跟着走吧。”
　　“我自己开车来了。”
　　林鸿淅赶忙拉住陈远遥，“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开车。”
　　三个人跟着救护车一路到了医院，又跟着医护人员一路奔跑到了手术室门外，直到大门紧闭。
　　看到有一名刚才陪同的护士从里面走出来，他们赶紧围了上去。
　　陈远遥实在太担心方雪璐的情况。
　　“你好，她现在怎么样？有生命危险吗？”
　　“根据刚才救护车上初步检查，病人可能是摄入七氟烷过量引起的中毒。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要立刻进行处理。”
　　陈远遥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
　　“你们三个是病人家属吗？”
　　“不是......我们是她的朋友。”
　　“我们在病人身上发现了她的手机，已经联系了她妈妈。如果你们不是家属的话不要在医院里逗留太久。”
　　林鸿淅等到护士走了以后，连忙提醒陈远遥，“她妈妈要来了，我们赶紧走吧。”
　　“我想等她醒过来。”
　　秦宇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陈远遥好像有点失去理智了。
　　“你傻啊！你等着她妈妈来报警抓你吗？护士都说她没事了，我们快走吧！”
　　陈远遥看着他们两个人焦急的神情，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好像有一些道理。如果自己被抓起来，估计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她了。
　　“走吧。”
　　说罢，三个人迅速踱步走了出去，然后开着车离开了医院。
　　安奕到了医院之后着急地确认方雪璐的状况，发现她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一段时间就能继续准备订婚典礼的时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方雪璐醒过来后，面对安奕不停地追问发生了什么，她始终保持缄默。
　　陈远遥差点杀了自己一次，自己也差点杀了他一次，也算是扯平了。
　　即使自己没有对他的□□造成什么侵害，但是她知道那个晚上在出租车后面疯狂追逐的他已经差点被自己杀死一次。
　　一拍两散，互不亏欠。
　　这对于他们来说不是最好的结局，但是对于他们各自来说，却是最好的结局。

　　方雪璐因为需要在医院修养，订婚典礼推迟到了12月8号。
　　这个消息还是黄文倩向陈远遥透露的。
　　但是他不敢到现场去，他怕自己一出现，方雪璐就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差点杀死她的。
　　他怕自己一出现，就让方雪璐脑海里面的恨意具象化，最后具象化成自己的脸，就好像自己从未带给她温热美好的感觉。
　　原来记忆里明亮而温暖的慢镜，被自己用药水，用污泥，用锈迹，用毫无理智和歇斯底里变成了难堪，变成了泥潭，变成了森森白骨和难以启齿的黑暗。
　　自己没有杀死方雪璐，但是杀死了他们之间最后存留的情感。
　　现在她应该很恨自己吧。
　　从第一次看清她的脸，到背着她走过校园里的榕树，再到后来的一切，就像一场漫长的梦境，只是陈远遥没有想到它的结局不是皆大欢喜的大梦方醒，而是自己在结尾制造了了一场梦魇，让之前美好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虚无缥缈，就像海市蜃楼。
　　因为一点肮脏的存在，之前的一切都已经不够美好。
　　他觉得，至少方雪璐会这么想。
　　12月8号那个晚上，陈远瑶在方雪璐订婚典礼的同一家酒店的酒吧里喝了个烂醉。
　　一直到订婚典礼结束，他还在喝，喝到后来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是要去看看方雪璐。
　　躲在角落里看看也好，知道她得到了一个圆满的订婚典礼也好。
　　走之前，他问酒保要了瓶窖藏时间比较长的红酒，打算送给方雪璐当订婚礼物。
　　他意识已经陷入了极度的模糊，走路歪歪斜斜的，还打烂了吧台上的一个玻璃杯。但是那瓶红酒，他倒是牢牢地抱在怀里。
　　陈远瑶已经忘了自己置身何处，周遭的一切璀璨的华灯，川流不息的车潮，在他的眼里都变成了扭曲虚妄的模样。
　　他勉强走到了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先生，去哪？”
　　“我......去帆船酒店。”
　　“......您就在帆船酒店啊。”
　　“胡说八......道......我要去给我前......女友送.......订婚礼物。快一点。”
　　“可是这里真的就是帆船酒店啊。”
　　“你......到底......做不做生......意？”
　　出租车司机看着他口齿不清，烂醉如泥的样子，摇了摇头，直接把车开走了。
　　他这样一把车开走，把陈远遥彻底激怒了。
　　为什么要这样。我只是想给她送个礼物，为什么没有人肯帮我。
　　我他妈就算失去她了，也轮不到你们来践踏。
　　陈远遥越想越生气，不顾一切地追着那辆已经前行好几里的出租车就跑到了马路上。
　　他一边跑着，一边被各种各样刺眼的车前灯弄得有些睁不开眼，他眼前的一切几乎已经成了颠倒的模样。
　　在感觉自己漂浮在空中的时候，陈远遥发现自己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俯视着大地，无数的车辆穿梭在自己的下方，不断远离，真的挺美的。
　　然后落地的时候，他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还有无数汽车刺耳的鸣笛声。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疼，头好疼，肩膀好疼，肚子里也好疼，好像重重地砸在了水泥地上一样。
　　怎么总是有腥臭的液体从自己的口腔里涌出来，是红色的，该不会是要送给她的那瓶红酒吧，这下该怎么办。
　　呼吸的时候怎么感觉有液体积留在喉咙里，每呼吸一次，喉咙里就泛起血腥味的气泡。是不是鸡尾酒喝多了。
　　怎么感觉一个疾驰的东西重重地从自己的双腿上碾压过去。
　　昏死过去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真正钻心剜骨的疼痛。
　　那是骨头裂成碎片，血肉变成软泥，能把自己杀死无数遍的疼痛。
　　还好，只需要感受一次。
　　一次过后，迎接自己的，就是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