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唐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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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戌年六月初一 金虚平日剑锋金
一路水行，颇为艰难，倒也平安无事。船上诸人，自有心思。秦璃仍旧和孙竑屡屡抬杠，南宫屹心有所思、郁郁寡欢，南宫绝只盼这行船速速靠岸。
六月初一，水路到头，已算是入了蜀州了。众人又忙于卸车驾马，好一阵忙乱。
蜀州称天府之国，青山秀丽、平原肥沃，在唐朝圣历年间，还曾是长安的后方储粮之地，而如今的蜀州已不服过往……
蜀州，依旧是群山峻岭，云水绵长，但人烟稀少，荒田辽阔。因邻着吐蕃，天朝官家在此设立了茶马司，以南地之茶叶换取吐蕃的战马，倒也有些个繁茂的交易郡县。只可惜到底是番人蛮野不化，常有过境扰民之举，天朝又重文轻武，蜀人虽说人高马大，但仍旧以读书出仕为重，有些钱的，或者高中了进士，便居家都迁至内地去了。
山路盘桓，车行甚慢，常有个磕碰颠簸的，车轱辘也坏裂了多次。出了码头行至县城，孙竑便告别离去，说是家事代办，不可停留。南宫绝问道，若是到了唐门，办迎亲喜宴，可否有暇赏光，他却支支吾吾推脱说，办完事即刻回临安，恐怕是赶不及了。
孙竑走了之后，第二日秦璃也不告而别，只留书一封上曰：“我随君而行，却不便显身人前，你我各处立场，当有不便。”
越过山，行了三日路程，眼前便是唐门了。唐家堡位于重庆府郊外群山之间，背靠山壁、前临川水，可谓得天独厚。蜀人多以宜石造屋，唐家堡也不例外，临水分层而筑，以巨大的石块垒成。外有围墙间隔，四角还有高筑的碉堡，以作夜间巡查所用。蜀地近番人，又因集市交易频繁，多有流寇马贼，不得不防。
唐家堡成立不过百余年，家宅不多，人口和南宫世家比起来也算不得众。家境不富裕，这脸面上的功夫倒也不能少，每隔几年，外围的围墙都是要重新分饰一遍的，如今这刷的崭新的赤红围墙外，正站着唐家老小重要人物，恭候南宫世家的彩礼车队。
正前方为首的便是唐砚山唐老爷子，在他身侧右边是唐家长老四人，左边的是三子唐涟。这唐涟面白无须，眉眼俊秀，一双桃花眼上挑下撇的看人，颇为油滑。
众人旅途劳乏，短暂客套之后，便在南院内住下了。按照媒约，六月十三是黄道吉日，本就定下在那日开始纳采问名。好在路上行船较快，提早到达，没给扬州之事误了行程。
实话说来，南宫世家的这番彩礼颇巨，令唐门上下欣喜了好久，田产地契都是南方富庶之地，光这些田地的年租，就抵得上以往唐门一年的田租收入，另外的金银器物、钱财绢帛，那更是数不胜数、闻所未闻。唐家的人将彩礼送到南院后房严加看守，个个脸上神采奕奕，按规矩，纳征之后，才可入唐家堡库房。于是这几日便只能放置在南院南宫世家的人安顿之所，看管的人也分外的紧张。
次日清晨，南宫绝打开房门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唐涟笑嘻嘻的率众站在门口，身后是一众端茶倒水的丫鬟小厮。见她出来了，便上前笑道：“父亲叫我招呼客人，昨夜休息的可好？请到前堂用膳。”
临屋的南宫屹也出来了，一行人便随他来到前堂。前堂里唐家的重要人物均在，唐砚山、长老唐岐山、唐君山、唐砚山的大儿子唐氛、五子唐睘……一家老少满满当当的坐了一桌子。主客之席留给了南宫姐弟。
双方告礼落座，丫鬟们送上早膳，多是面点汤水之流，给南宫家人的都特意撇去了葱蒜，也做的略微清淡。
唐砚山笑道：“南宫世侄女、世侄莫要见笑，我们蜀人用的粗食，还望海涵。”
南宫绝忙客套了几句，一来不甚熟悉，二来辈分有差，这顿饭吃的寂静无声。
用餐过罢，南宫屹还等着参汤漱口，唐家的人已经撤下饭菜，散席了。南宫屹略有不满的撇撇嘴，倒也没说什么，眼中鄙视意味浓重。他本就看不起唐家，这番更觉得唐门有意攀上南宫世家这门贵亲，可算是大大的捞了一笔。
饭后唐砚山道：“我们蜀地还是有别于江南的，虽不若平江府繁华，倒也别有风情，如若无事，不妨叫涟儿陪诸位出去逛逛。”
南宫绝笑道：“如此甚好，行礼之后，我们便要回府，也当带些东西，孝敬家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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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府的南端，有大宗的交易市场，这里不论汉人、番人、胡人，均席地而坐，将货物摊放于前。商人都随身携带官家发行的钱引，也有蜀人沿用旧称，叫其交子。钱引做工精良，纹刻细腻，多以十贯、百贯为一张，上有钱庄签号和官府批章。这等纸制的钱帛在南地也有，但因价值不定，用者不多，而此处蜀地，山高路险，运送大批货物已属不便，何谈铜钱银器？故多用此物，番人胡人也可将换来的钱引，拿至官府的钱引务换成银子，所以倒也无人有异议，反倒是真金白银的交易，人家多不接受，觉得搬运繁琐、平添费用。
南宫绝掏出些钱，也到地方换成了钱引，便开始津津有味的打量起各个摊坊的器物来了。
“小姐，来看看我的皮货！北地运来的上品，价格公道。”
“我的香料是上好的，色泽也艳丽，来瞧瞧啊！”
还有些支支吾吾说着番话胡语的，看南宫绝一行衣裳亮丽，都知道是大主顾了，拼了命的比划着。
陪同的唐涟道：“大小姐不妨看看如意坊的胭脂水粉，那些才是真正的上等货色，要是看蜀绸，我带你们去个别人不知的地方，保证令你们满意。”
南宫绝道：“唐公子既然这么说，我们就客随主便吧。”
众人穿过巷子、拐过牌坊，来到一家场店颇大的绸缎行前，牌子上写着《云丝坊》三个大字。进得里间，绸缎行的老板见唐涟来了，面有不悦，道：“唐少爷，你怎么又来了？上月欠的缎子钱还没平呢。”
唐涟面有微窘，道：“我这番是带了大主顾来的，钱定会还的，不久之后我手头就宽裕了。”
行庄老板道：“每次都说宽裕，我的少爷，虽说知道你们唐家跑不了，老收不到现钱我也很难做的，你既然还没掌家，何必打发起个娼女伶人，都出手那么大方呢。”
唐涟给他说的脸上过不去了，怒道：“睁开你个狗眼看看，没个见识的东西！我带了我们亲家来挑东西了，平江府的南宫世家你听说过没有？这等大主顾摆在面前，还和我算计那些个小钱做什么？”
老板听闻，这才眉开眼笑的迎了过来，忙道：“抱歉！抱歉！恕小人失礼了。”
这绸缎庄的缎子到的确是上等货色，纹理光滑细腻，色泽艳丽，图案花鸟也生动鲜活。
南宫绝挑了几匹样式，又单独看了些做好的衣裳，想了想选了件质地上好，样式简单的玄色交领长袍，让店家包好。
这阵当口，唐涟又挑了两匹绸缎，老板面有不悦，还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他板起脸来，道：“如今我们唐家非比寻常了，你等不要狗眼看人低。”
付了银子出来，唐涟还要凑上前去示好，冷不丁给南宫屹一下挤开，南宫屹微怒，不耻其行，他却毫不在乎，面无羞色。
“绝，”南宫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那衣裳买给谁的？”
南宫绝道：“送给秦璃的，想他一路来对我们帮助良多，总也要表示谢意才是。”
南宫屹想想，倒也不便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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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三，纳采问名，南宫世家请了当地的官媒，备上一对祥燕，从唐家堡外，正式登门纳彩。雁木落南翔，冰泮北徂，夫为阳，妇为阴，阴随阳生，妇从夫行，如今却是入赘，只是草草过了仪式罢了。
问名倒是要重新来过，本来两家相约，是唐杰和南宫绝之婚事，生辰八字是一早就对过的，如今换了南宫湘玉，便要重新占卜了。
“从来白马怕青牛，羊鼠相逢一旦休。蛇见猛虎如刀断，猪遇猿猴不到头。龙逢兔儿云端去，金鸡见犬泪交流……公子小姐祥龙配金鸡，水命和木命，好的很啊。”媒婆拿了红包，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唐砚山笑容满面，道：“如此一来，便可行纳吉之礼了罢。”
媒婆忙掏出书信，道：“正是！正是！瞧我老糊涂的，女家已经托我带来了生辰贴了，明日正经带了东西来纳吉。”
次日，南宫屹亲自带上一对祥雁，身后跟着随行的童儿，拿着“三金”。原本的三金是男家给女家的，无外乎钗环镯佩，而如今，这三金到大叫人开眼界了，三个童儿手上捧着的锦盒内，分别是一套金酒具、一条金马鞭和一把金剑。十足纯金，灼灼生光，直照的来观礼的父老乡亲们眼都花了……众人交口称赞，南宫世家到底是南宫世家，如此的大手笔，也就他们拿的出来！这唐门可是走了运道了。
九日之后才是纳征之日，在此之前，南宫家的人便住在南院休憩，礼毕后便随即启程回平江府，多得几日休息整顿，也是难得的事情。
六月夏初，天气晴好，蜀地日晒，阳光璀璨。南宫绝坐在院内，照日行功完毕，已经一身大汗。
她便嘱咐怀玉到外面叫来温水，准备清洗一番。怀玉备好梳洗器具，拿来些花瓣香粉，南宫绝一皱眉，说道：“清水便好，不必繁杂。”又见怀玉在屋内还未离去，忙挥手叫她退下了。她总是不能习惯这种让他人代为搓洗的方式。
轻解罗衣，温香水暖。这幅身躯比她以往的那个要年轻细致，富贵人家的大小姐，毕竟不比漂泊武林的侠女，餐风露宿那是不会有的，保养的也甚好。
想想这大半年来，虽说是借体还魂，倒也没有什么异常，就仿若浑然天成的身躯一样。
俯身坐于盆内，水没过头顶，吐出一口气，便能见到一个透明的气泡慢慢浮起。这幅身躯原本的主人，是否已经亡故？又是否重新进入了六道轮回？被心爱之人，错手杀死，她在天之灵，可能瞑目？
若是一觉醒来，她又不是这南宫绝，回到了当年的大唐盛世，这里的人与事，诸多纷争、纠葛不断，她又会如何？
这仿若一段梦，一段剧，身处其中，默然未觉，一朝清醒，已不知自处。她毕竟也有了揪心的事，有了惦记的人，这天宋年间，她已经不再是过客……
心中微动，忽绝窗外有人窥探，南宫绝大惊，捞起水漂执了出去。房顶上有人踏瓦疾奔，窗外那人惊觉逃逸，未曾行远，便惨叫一声，被人擒住了。
南宫绝内心狂跳，稍作镇定，厉声喝道：“什么人！”
一人被破门摔了进来，滚地哀号，双眼已经被挖去，留下两个黑洞，满面鲜血。仔细辨别，却是唐门唐涟！
“站在门口的是何人？”南宫绝低身没于水中，左手持衣，此刻倒也不便起身着装。
“是我。”秦璃答道，“他偷窥你洗浴，已经被我挖去了眼睛。”
两人一阵沉默，屋内只有唐涟的哀号阵阵，声声凄厉。
片刻之后，一声叹息，南宫绝开口道：“那你呢？”
“我什么都没看见！”秦璃忙道，声音有些许焦急。
又是一片静默，南宫绝才开口道：“我信你，先把他弄出罢，我要起身。”
当南宫绝穿好衣服，出了屋子，秦璃已经将唐涟点了哑穴，捆于地下了。好在事情没闹大，小丫头怀玉去送脏衣服到净衣房，才回来便见到这等阵势，气的咬牙切齿，就要去禀告少爷。南宫绝喝住了她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要闹大，屹是个不饶人的主，不必告知了。如今我们伤了唐门三少，还不知道要怎么和唐家交代呢。”
怀玉狠狠的啐了一口，道：“这样的淫贼，没杀了他算便宜了。”
南宫绝叹道：“你懂什么，固然是他冒犯在先，但我们下手毕竟重了些。”
秦璃道：“是我动手的，于你无关，他们唐门要找，就来找我。淫戒乃江湖大忌，他们自己犯戒在先，没什么可说的！”
南宫绝不悦道：“我是这么没心没肺之人么？你为我出手，难道我还担当不起？”
秦璃面带微笑，不言语了。
南宫绝对怀玉道：“先避开耳目，悄悄的送到唐老爷那里去，道明原委，看他们什么意思再说。”
怀玉得令，押着唐涟出去了。
秦璃道：“做什么如此息事宁人、委屈求全？明明是他们唐家的人狗盗在先，有什么可怕的？”
南宫绝道：“他毁我清誉，也付出了双目失明的代价，已经一报偿还了，何必要闹得人尽皆知？我等来蜀州本是喜事，莫非要刀戎相见么？”
秦璃叹道：“我只是为你惋惜，偌大的家族，你太压抑了。”说完，飞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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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日纳征，南宫绝亲率众人，送彩礼入唐门。浩浩荡荡的几十大车子，百名童子衣衫亮丽、唇红齿白。
唐家大摆宴席，请亲朋四邻观礼，宾客纷扰，郁郁葱葱。唐砚山拿着酒壶来敬酒，拍着南宫屹的肩膀，犹若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三子唐涟自那日之后，便没再出来过，此刻站在唐砚山身侧挡酒致词的，是大儿子唐氛，唐氛忙前忙后，满面荣光、神采奕奕。
席间，南宫绝食不知味，心中忐忑。看到南宫屹一杯一杯的豪饮，不免有些揪心，转念一想，虽说唐门之毒，厉害非常，倒也不至于在喜宴之间突然发难，毕竟他们理亏在先，如和南宫世家闹翻，也是无趣的很，这才放下心来。
喜酒一直闹到上灯十分，因并无新娘子和新郎官，倒也无洞房可闹，酒毕饭罢，众人便纷纷告辞归家了。唐杰现在人在平江府，请期和亲迎的礼数便可免去，次日南宫世家众人便要启程。
南宫绝率众告辞，唐砚山拿出一个檀木箱子，递给她道：“此物乃是前日答应令尊的东西，烦请你带回平江府去罢。”
南宫绝行礼接下。
唐砚山又道：“贵客在我府期间，有小事发生，吾子不良，图惹是非，有得罪南宫大小姐之处，还望小姐大量不纠。按家规，今已挖去三子双目，作为赔罪。我唐门在此日喜宴之后，将封山闭门，门下弟子不得随意出入江湖。励精图治，以求武学上更近一筹。今后唐门与南宫世家虽为姻亲相连，但求不相往来，互不亏欠！”
众皆哗然，唐门突然说要封山，大出意料之外。南宫绝长叹一声，心想，唐老爷子毕竟处事果断，如此一来，算是了结了。
唐砚山深深的望着南宫绝道：“另有一封致歉信给大小姐。”眼中流露的愤恨、惋惜，还有些许轻松欣慰。
信用红蜡融口，封的甚为仔细，待到南宫绝回到房里，打开看时，上书：我唐门立派不久，于蜀中与众门派争相并存，其间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家族庞大，不免弟子有不肖者，若瑕不掩瑜，然武者，精益求精，方属上道。本有倦怠之心，以求外力以正家风，妄图他人助我门派之威，今方觉醒。一派之荣、一门之兴，当以自身立足求道为正途也。
吾甚爱三子，虽知其不肖、厌其纨绔，然疼爱之心，多于其他人也。本属意三子继承家业，然其不争，岁前招惹峨眉女弟子，惹来大祸。若如约成事，大小姐与杰儿金玉良缘，此事便无妨，可如今非也。
吾门之事，必有吾门自行了断，祸事临头，力挺而出好过借势躲避，此理吾今方觉。
然家族之盛与父母之心，难以两全，吾乃凡人，不可自绝。大儿虽是庶出，武功、心性都当得一面，若他掌家，百年之后，吾可放心去也。但唯有一憾，大儿性格狠辣，三子纨绔却又奸猾，兄弟萧墙之祸，吾不愿见也。但求一事，能罢却三子上位之心，也能了断大儿斩草之念。吾虽决意，但就不能亲自动手，实在是亲身儿子，虎毒尚不食子也。今阴错阳差，借大小姐之手，也算了却此事。
唐涟到底我儿，即使如吾意，然痛恨大小姐好过悔恨自己，但南宫世家之人，我唐门今日断绝相见。
虽是家门丑事，也当和大小姐交代清楚，唐门不会追究挖目之仇，也请大小姐保守秘密。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唐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