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忆心归》惊蛰祭

4、第三章

　　地牢里，阴冷潮湿，空气里也仿佛氤氲着水汽，安静坐于角落的少年一袭黑衣，手中不知在玩弄着什么，潦落至此，却不见一点落魄，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傲气，倒是与这周遭的气氛格格不入。
　　楚望翾拈着一根稻草，翻过来转过去地看，其实也就一黄草，哪看得出什么名堂，只不过打发时间罢了。昨日受刑留下的伤没来得及处理，淤血全积在里面，肿得撑实了原本穿在身上有些松的里衣。
　　昨天夜里睡下时没觉得有多痛，今早一醒，才真正见识到红木杖的威力，挣扎着将衣服穿好，便已出了一层薄汗，眼看上朝时间将至，也不敢耽搁，早膳都没用就匆匆赶去永清殿，深知等他的不是好事，出门前就特意交代小路子和印月，近两日出宫有事，不回昭阳宫。不然，以小路子的性子，要知道他出了这档子事，说是要救他，指不定会害了自己，印月倒是个稳重的，可这小路子一急起来，饶是再稳妥的人都拦不住。
　　楚望翾失神地笑了笑，小路子是一年前才开始跟在他身边的，比他小那么几个月，都是十七岁的人，小路子和他截然不同，还是小孩子心性，遇事毛毛躁躁，很多时候，要不是印月拦着、劝着，依这小路子的性子，早死过不知多少回了。
　　去年冬天，李公公身体每况愈下，眼看是快不行了，弥留之际，吩咐印月去务呈府求了个小太监过来当差，那小太监便是小路子。楚望翾本是不想再要个小太监的，可看他那么小的个子，出来当差，实在可怜，就留下了。李公公是腊月初三走的，终究是没有挨到春天，他知道了后，沉默了良久。在他记忆中，李公公从他出生就在昭阳宫当差，久而久之便有了感情，李公公一走，心里像是缺了一块，那阵子他都不怎么说话，原本话就少，这样一来，话更少了。
　　那段时间，小路子一直跟在左右，变着法子逗他，他也是从那时起，发现，小路子虽早早进宫当差，但并没有受宫里污浊气息的影响，还是像在家中跟爹爹娘亲撒娇的小孩子一般，是怎样的困顿，才会让一个家庭将这样可爱懂事的孩子送进宫。
　　似乎被小路子感染，渐渐地，他也试着走出了阴霾。虽然在外，他还是那个沉默少言的六皇子、毫不留情的裴令阁阁主，可在昭阳宫，他的话变得比从前多了，和小路子、印月也会开一些小玩笑，再不至于只是望着四四方方的天发呆愣神。
　　出神之时，突然一阵脚步声袭来，极其轻巧，若不是内力深厚，完全觉察不了，楚望翾放下手里的稻草，屏声静听，脸上闪过一抹紧张。
　　脚步声渐渐逼近，楚望翾却是松了口气。
　　待到脚步声停，勾了勾嘴角，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未动。
　　“这回用了多少炻迷散？”
　　来人未答话，反而冷哼了一声：“出宫有事出到地牢里来了，裴令阁阁主可真有能耐！”
　　“大哥说笑。”楚望翾不以为然，嘴角弧度不减。
　　“陛下不是让你调查清楚吗，怎么，你倒是把自己给调查进来了？”被楚望翾称作大哥的人走近了几步，讽刺道。
　　“烨林大哥，徐远彡是无辜的，总得有人背了这罪名。”轻微的压迫感袭来，楚望翾收起笑意，语气突然认真起来。
　　“徐远彡无辜，你就不无辜？”烨林心中有气，连带着棱角分明的脸上也蒙了一层怒意。
　　“我无辜吗？烨林大哥，袂凉阁是冲着裴令阁来的，是冲着我来的，我怎么会无辜呢？”终于微微侧头，抬眼看向烨林，语气中夹着疲惫，“若不是我，袂凉阁怎么会下手？说起来，还是我害了他，害了他们一家。”
　　“楚望翾——”烨林气闷，“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楚望翾低头不语，从前他觉得他没错，但人人都说他有错，现实狠狠磨平他那尖锐的棱角，久而久之，他都怀疑自己真的是有错的。现在他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然而又有人跟他说，他是无辜的。
　　他不是圣人，不会任何错都会往身上揽，他只是，尽全力保护想保护的人，罢了。
　　并不知道楚望翾在想什么，只看见他落寞的神色，烨林叹了口气，觉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实在没意义，便换了个话题。
　　“所以，陛下就选了你？”
　　“不是陛下，是我自己求的，以六皇子的身份，与裴令阁无关。”
　　“你是最近闲得慌啊，有事没事就想来这地牢逛逛啊！你以为这里是集市，想逛就逛，想走就走啊！”之前已经压下的那口气又提上来，指着楚望翾破口大骂。
　　“陛下现在不会要我的命。”温润的声音平静地叙述着目前而言不争的事实。
　　“哼，是不会要你整条命。”大半条而已。
　　“烨林大哥，我有分寸。”
　　烨林抿了抿唇，“望翾，你就是太有分寸了。”语气中带着些许心疼。
　　“如果不是我，就是裴令阁，烨林大哥，你要是我，你会怎么选？”不等烨林回答，自顾自地接着说，“你也会选裴令阁的，与其让整个裴令阁置于危险之中，不如一己承担，这样，对大家都好。”
　　楚望翾重新将目光转向烨林，唇角漾出安慰的笑：“烨林大哥，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的，我若是想出去，任何人都拦不住我，只是，现在，徐远彡一事需要一个交代。”顿了顿，“你回去跟烨栩他们说一声，我这几天在宫里有事就不回阁中了，要是有什么事，大哥代我处理吧。”
　　“望翾……”烨林皱了皱眉，无奈地喊着楚望翾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烨林大哥，炻迷散的药效快到了。”楚望翾淡定提醒。
　　“望翾，保护好自己。”烨林说完，立即转身离开，那抹黑色挺拔的身影终究隐没在黑暗中。

　　【琰钦殿】

　　楚懿臻批着这几天呈上来的奏折，心烦意乱，手边的茶不知凉了几盏，又换了几盏。虽然极力掩饰，但眉间的烦躁显而易见。
　　沈亓在一旁愁眉苦脸，这陛下心情烦闷，连带着整个琰钦殿气压都低了，当差的宫女太监都不敢大声说话，就连换茶都小心翼翼的，唯恐陛下一个不高兴，自己就被打发了。
　　沈亓上前一步，轻声劝道：“陛下，已经子时三刻了，该歇息了。”
　　“嗯……”楚懿臻闷闷地答了声，却不见动作。
　　沈亓话被堵了回去，唉，陛下，您这刚把六皇子殿下送进去，就折腾自己不休息，您要担心，就去看看，在这儿担心有什么用，真不知道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心里是这么想，话却不敢这么说：“陛下，明日还要上朝呢。”
　　“嗯……”又闷闷地答，还是不见动作。
　　又把沈亓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沈亓瞅着楚懿臻的脸色，试探道：“陛下，您要是不放心，奴才去地牢看看？”
　　楚懿臻这时才有了动静，缓缓地将目光转向沈亓，审视了几秒，又将视线收回，重落到奏折上。
　　沈亓低着头，驮着腰，后背冷汗直冒，直到感受到那抹压迫感没那么强烈时，才微微松了口气。
　　不料，没等他这口气松到底，差点被陛下接下来的话梗在那里。
　　“沈公公，您倒真是尽职尽责，您那么想去看看，不如，朕马上下令，送您进去看看？”楚懿臻故作商量的语气和特意咬重的尊称彻底打破了沈亓表面上的镇静。
　　沈亓慌忙跪下，直道：“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楚懿臻瞟了眼脚边跪着的沈亓，挑了挑眉，故意顿了许久，久到沈亓以为陛下真的要把他打入地牢，才冷笑一声，开口道：“沈公公，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在宫中多年，沈公公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又道了声“奴才知错”。
　　楚懿臻接着说：“他，是咎由自取，那天你不是没看到，是他跪在地上求我的，不是我强行送他进去的，既是他自己求来的，为何不让他在里面多多享受几天？倒是沈公公，最好不要自作主张。”刻意拉长了尾音，让这位可称之为长辈的人好好品味。
　　沈亓听后，忙磕头道：“奴才知错，谢陛下饶命。”
　　“起来吧。”起身走向寝殿，“不用进来服侍了。”
　　“喳。”
　　“是。”
　　望着楚懿臻的背影，沈亓却在心里腹诽，陛下，您就装吧，六皇子殿下进了地牢，您就心绪不宁，偏偏还不许人提，还不承认，看到时候谁后悔。
　　感觉越想越岔，沈亓转了个念头，不对啊，陛下将来后悔有啥用啊，这时候六皇子殿下还得待在地牢啊。那地牢里的都是些为虎作伥的东西，六皇子殿下在里面，指不定要受多少苦呢。哎哟喂，刚刚怎么就吓得被陛下绕进去了呢，本还想着跟地牢里的人通通气儿，现在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了，这该怎么办。
　　沈亓后悔得就差没在原地跺脚了，不过，脸上从得意到悔意的转换全部被收入眼中，那些小宫女小太监见了，一脸莫名其妙，却都不敢问，只有平日里最大胆的眉夕走上前，战战兢兢地问：“沈公公，您怎么了？”
　　沈亓反应过来，瞪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们，什么也没说，走了，留下一干人等在原地继续莫名其妙。

作者有话说

　　嗯，没错，继续深夜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