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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

  •   不知道这话里掺了几分真,楚懿臻死死盯着跪在几步远处的人,企图从那微垂的脸颊上寻出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半晌,终究放弃。
      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又涌上来,自从楚望翾从裴令阁回来后,身上再不见从前的影子,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那个奶声奶气喊着“父皇”、哭诉着委屈的孩子再也寻不见了。
      抬手按了按眉心,太阳穴隐隐作痛,不知是眼下情形所致还是睡眠不足的缘故。
      耐心终于耗尽:“滚。”
      楚望翾一怔,心中的不解更甚,却无任何言语,随即伏身:“属下告退。”
      起身的动作明显比平日慢,饶是尽力忍耐,动作间依旧捎上了几分罕见的不利索。
      走出营帐几步远,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后,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瞬间松懈下来,楚望翾缓缓弯下腰,一只手攥着腹部的衣料,另一只手抑不住颤抖,撑住地面,屈膝坐了下来。额上薄汗频出,不画而黑的双眉紧蹙,眼里漫上水汽,生理性眼泪充斥眼眶,呼吸愈发急促,不经意间泄出一声闷哼,背部的衣料早已沁出一团墨色,无不昭示着其主人此时的痛苦。
      受刑时运用内力极力忍刑,却把脩烈槲的发作给催了出来。
      脩烈槲的毒性不容小觑,近两日,每至午夜时分都会发作一番,发作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若不是今日内力运用得不当,发作时间也不至于提前一个时辰。
      不同于往日的绞痛,今日却掺了几分钝痛,想来应是内力损耗所致。
      待胸腹部的疼痛慢慢减弱,已是一刻钟后。
      眼前的混沌慢慢褪去,楚望翾微微甩了甩头,扶着一旁的树缓缓站起来,随便整了整被自己攥皱的衣衫,忽略口腔内的血腥味,抬步往自己的住处走。
      这套衣物湿了汗,这样的天气,若不回去换下,在营帐外守一夜,怕是要结冰。
      与其说走,不如说是挪,脩烈槲发作后,四肢酸软是常有的事,何况刚刚右脚踝还受了重刑,更是雪上加霜。
      快要走到住处时,却被拦下了步子。
      “你怎么了?”
      抬眼一看,曾衎习正站在不远处,皱着眉看着自己。
      稳住身形,压下尚且沉重的喘息,勉强吐出一句“曾将军”。
      按规矩,是要行礼的,但此时,他实在没那气力。
      曾衎习从未见过楚望翾这般,他印象里的楚望翾是寡言沉稳的,被陛下和望和无故加罚时也从未流露过一丝委屈与不服,只是一声不吭地接下了常人无法忍受的惩罚,这还是第一次,在楚望翾身上看到脆弱的一面。
      上前一步,又问了一遍:“楚望翾,你……你怎么了?”
      “……”楚望翾直了直腰,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脚,“属下没事……”
      曾衎习以为他是脚不舒服,作势要去扶他。
      楚望翾往左避了避,道:“多谢曾将军,属下无妨……”
      曾衎习见他这般,便也了然,楚望翾的性子,定是不想旁人见着他这副模样。
      顿了顿,便道出了自己的来意:“今日,对不起……本是我和望和的疏忽,你却……”
      楚望翾抿了抿唇,似乎没把受罚的事放在心上:“曾将军多虑了……”
      “如若不是我们判断失误,行事急躁……”
      “曾将军……”楚望翾轻轻打断了曾衎习,旁人都觉得陛下是因为战事失手将错归结到他身上才会罚他,“敢问曾将军,二皇子是何时受的伤?”
      曾衎习一脸疑惑,却还是回想了一番。
      今日出发时望和一个不察,踉跄了一下,本就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小意外,没想到却是轻微的扭伤。
      “今日出发时……”曾衎习疑惑不减,“这与你受罚有何关系?”
      楚望翾扯了扯嘴角,抬头将目光投在曾衎习身上,“曾将军……属下如今是二皇子的侍卫……”
      二人间,瞬间无话。
      “二皇子的侍卫”六字解释了曾衎习今夜所有的疑问。
      零下的天气,北风打在身上,带走了身上仅存的热度。
      楚望翾深吸一口气,掩饰着唇齿间的颤意:“曾将军,多谢……属下待会儿还要去值守,曾将军早些休息……”
      行了个虚礼后,朝曾衎习压了压下颌,拖着步子走进自己的住处,帐帘放下,隔断了帐外的寒气和目光。
      换下冷汗浸湿的衣物,翻出外衣内里藏着的莳杞,摊在手心里数了数,棕褐色的药丸玻璃珠般大小,隐隐散发着中草药的味道,五颗,一颗不少。
      脚伤尚可忍耐,还没到用莳杞的时候。
      轻轻舒了口气,又悉数装进锦袋收了起来。
      将汗湿的衣物在刺骨的水中过了过,便拧干晾了起来,也不知这样的天气,这衣服能否等到干的那一天。
      自那日击退梁军后,莫名消停了两日,军营表面上仿佛回到了半月前军势尚不紧张之时,但谁都清楚,此时万万不可懈怠,否则必会酿成大祸。于是,该练兵的练兵,该操练的操练,而议事营的烛火往往及至四更才彻底熄灭,较之前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已至子时,议事营内依旧灯火通明,此时正是脩烈槲毒性最烈的时候,楚望翾估摸着毒发的时间,悄没声地离开,走到前两日寻着的一所无人之处,幸而陛下议事时他只需在帐外守着即可,这两日,每至毒发前刻,他都会寻至此处,待那阵难以忍耐的痛楚稍稍过去后,再假装无事地回去。由于前两日陛下结束得晚,他的离开并未被二皇子察觉,只是期间偶尔有其他侍卫问起他的去向,他也只是随口答句“去方便”,便也无事。
      今日结束得早了些,他刚回到议事营外不久,大臣们便三两个地往外走,没过多久,楚望和和曾衎习也结伴走了出来,楚望翾没说话,落后几步地跟着。
      “望和,一定要去吗?”曾衎习问道,话里带着无法忽略的担忧,“我听陛下的意思也是不放心你去的。”
      两日的商谈,终于商量出了对策——梁国拖着,是在等一个可乘之机,若此时大意松懈,便正中梁军下怀,与其处于被动,不如主动出击,掌握主动权。
      楚望和轻叹了口气:“父皇哪是不放心我,他是怕我一冲动,坏了事。”顿了顿,继续说道,“父皇不说,我也知道,几日前那场和梁国的交战,父皇虽未怪罪,心中总是留了个疙瘩的,他怕我一时疏忽,冲动大意,就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反而将主动权拱手相让。”
      “那次,我也有错……”曾衎习不自知地降低了音量。
      那次的事,不仅在陛下心中留了个疙瘩,也是他们心中的一道坎,明明是他们的错,却让别人承担了所有后果。
      曾衎习偏了偏头,余光扫过跟在他们后面几步远的人。
      只见楚望翾神色自若,自认他们的音量不算小,而他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心中暗叹一口气。
      楚望和有所察觉,没说什么,只抬手按了按曾衎习的肩,笑了笑:“不提了。”
      楚望和将目光搭在远处的树影上,又说:“恐怕在父皇眼里,我还什么都不会吧。”什么都不如那个不被他承认的人。
      “望和,陛下……自有他的考量,他不希望你去冒这个险。”曾衎习打心底不希望楚望和去,先不说这个计划着实凶险,单从他几乎没有突袭经验来看,怎么着也轮不上他去这一趟。
      楚望和自嘲似地勾起了嘴角,收回目光,说道:“如是这样,我随父皇出征的意义在哪儿呢?”
      曾衎习愣了,他与楚望和兄弟多年,还是第一次从楚望和身上读出妄自菲薄的意味。他偏头看向身旁这个认识了近二十年的人,此时,楚望和给他的感觉竟如此陌生。或许,这一次,真应该让他去试试吧,成功也好,失败也罢,都应该去试试。
      “你……准备怎么跟陛下说?陛下那关恐怕不太好过。”
      听出了曾衎习话里的意思,心中暗笑,这么多年,他始终站在自己这一边。
      “我明日去求父皇。”
      曾衎习脚步一顿,想了想,说:“若陛下同意了,我和你一起去吧。”
      楚望和向前走了两步,发现曾衎习没跟上来,转身的瞬间听到了这句话。
      “不了,你留下。”心知此趟凶险,自己就算了,他万不敢让曾衎习和他一起涉险,曾衎习是家中独子,他出了事,曾老将军会受不住,曾家会受不住。
      楚望和没把后面那些话说出来,曾衎习却懂了,还是想说些什么:“我……”
      刚出口的话直接被楚望和打断。
      “还有他呢。”楚望和向楚望翾的方向抬了抬下颚,曾衎习随他的目光转过身子,看向立在他们身后,始终不发一言的人。
      “若父皇同意我去,他肯定会随行的。”虽不喜甚至憎恨楚望翾,此时却对他有着莫名信任,仿佛有他在,自己就定然不会出事。
      楚望翾虽落后几步,依旧能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楚望和一哂,这二皇子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可如今因为脩烈槲的缘故,自己多多少少会有心无力,只盼到时候不要出差错。心中虽这么想,面上却没表现出什么,在旁人看来,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那时的楚望和并不知道,自己这股信任从何而来,直到那场战争后,他才恍然,原来不知从何时起,他早已承认了楚望翾,承认了楚望翾比他们任何一位流着相同血脉的子弟都优秀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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