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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

  •   只剩两人的帐内安静的不像话,萦绕在耳边的声响只有帐外呼嚣的风声和那拼命压抑着的喘息。
      没来由的烦躁。
      绕过案几,缓步走近还在缓神的人。
      即使承受着右脚踝传来的锥心的痛,楚望翾依旧感受得到陛下的接近,尽量忽略伤处的叫嚣,不发一言地跪下。
      难得感谢陛下那些规矩,这样跪着倒还好受些。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在如此安静的帐内显得异常突兀。
      早料到如此,随着陛下的力道偏过头去。
      “这次的教训,给朕记好了。”
      “是,属下知错。”嗓音不复平日里的清亮,带着压抑过后的沙哑。
      心中自嘲,楚望和不过是轻微扭伤了脚,轻微到丝毫不影响走路的地步,自己便要付出右脚险些废掉的代价,这样的教训,不记住都难。
      “林归,把钟太医叫来。”并未叫楚望翾起身,只吩咐林归道。
      没过多久,钟恪便带着医箱赶了过来。
      一晚上被传了两回,他着实不知道陛下在搞什么名堂。
      “老臣见过陛下。”
      “钟太医起来吧,去看看他的腿。”抿了两口刚换上的热茶,漫不经心地说道。
      楚望翾本在暗自出神,依稀间听见陛下的话,抬眼看了看,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一般,直到钟太医向自己走来,他才意识到方才并不是幻听。
      愣了愣,随即了然,恐怕是不想自己因此保护不了二皇子吧。
      却没忘了规矩,伏下身子谢道:“多谢陛下。”
      楚懿臻并未理会,拿过一旁的兵册看了起来。
      “公子,老臣看看你的腿。”
      “嗯,多谢太医。”
      钟恪微微掀开裤脚,看了看伤处,高肿的部位青紫不堪,看着有些瘆人。
      “公子,你的伤口有淤血,不如换个地方,老臣帮你揉开,再给你敷上药,不出两日,便可消肿。”
      平日里都是自己随便处理一番,哪有这样的待遇?
      “不必劳烦太医了,多谢太医。”
      让太医为他诊断已是恩赐。
      “这……”钟恪一脸为难。
      “钟太医,怎么磨磨叽叽的?”楚懿臻已然察觉到了他们的异样。
      “禀陛下,老臣需要软榻处理这位公子的伤。”
      楚懿臻扫了扫楚望翾,只见他始终垂着头,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偏头向侧间抬了抬下巴:“去那儿吧。”
      “是,谢陛下。”钟恪微微躬身,说道。
      说话间,钟恪已拿着药箱走向陛下所说之处,走着走着,却总觉少了什么,回头一看,原是那位公子依旧跪在原处,不曾动弹。
      “王公子?”皱眉提醒,钟恪身为医者,医治数人,却头一回见到这么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人。
      这一声“王公子”,让楚懿臻翻页的手顿了顿,王公子?
      楚望翾跟军,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允许他以六皇子的身份出现。王宣,应是不知多少年前自己随口赐的化名。
      眼见楚望翾毫无反应,心中升起一团无名火:“还要朕扶你起来?”
      楚望翾此时才回过神一般,少有地抬头与陛下对视,仿佛在探究陛下的意思。
      这般迷茫的神情,楚懿臻却是第一次见到,只这一瞬,方才的火气便无影无踪。
      “谢陛下。”
      重刑过后的右脚踝早已没了知觉,此时一点儿力都使不上,强压伤处的不适,将身体中心尽量放在左腿,缓慢起身,掩下动作间的不协调,走到钟恪站立之处。
      与其说走,不如说挪。
      仅这几步路程,额角已浮上了一层薄汗,呼吸也重了几分,足可见忍耐了多大的痛楚。
      “劳烦太医了。”
      把右腿轻轻搭在钟恪示意的地方,换了个不失礼数的姿势。
      不消片刻,右脚踝便传来了针扎似的疼。
      不似先前的钝痛,此刻的疼更抓心,不多时,额间又浮上了一层薄汗,呼吸渐渐急促,但有意压抑,旁人便也听不出丝毫不对劲。
      上一次有这般待遇,是多久之前了呢?
      许是五六岁的时候吧,忘了是被谁打的,竟到了吐血的地步,陛下不知从哪儿听到的风声,带着个太医去了自己住的地方,说了些什么倒忘了,只记得,最后太医给自己诊了脉,还开了几天的药,特意交代了几时吃,吃多少。
      最后,陛下也没留下什么吩咐,就走了。
      那时,自己好像就已习惯了不向任何人喊疼,反正也换不来关心,干脆自己忍着。饶是第一次被打到吐血,也没觉得有多大事儿,倒是想着,死了就不会挨打了,也不会听到那些不好听的话了,也挺好。
      现在想想,那次的恩典,只是不想让自己那么早死吧。
      思绪愈飘愈远,嘴角扬起旁人不易察觉的弧度,似是嘲笑那年自己的自作多情。
      注意力放到了别处,脚上的痛似乎也跟着轻了几分。
      楚懿臻手持一本兵册,却没怎么看进去,脑海里尽是那隐忍的身影。
      时不时地,便偏过头去打量几番。
      见他眼神穿过摇晃的烛火,不知落于何处。
      眉间的痛色慢慢消退,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常年淡然的面容上竟染上了些许迷茫,而后又闪过一抹淡淡的苦涩。
      他倒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孩子了。
      “公子,好了。”
      已不知过了多久,钟太医的话生生扯回了飘远的思绪,放下右脚,已然酸麻,稍微缓了缓,才对钟恪道谢:“多谢钟太医。”
      一阵按揉下来,脚上的伤虽看似更为可怖,但有经验者却都知,这已经无碍,休养几日便可恢复。
      只是,他有什么资格“休养几日”呢?
      钟恪收拾好药箱,深深看了楚望翾一眼,嘴唇动了动,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楚望翾知道钟太医想说什么,体内的毒性压抑多日,近日发作的愈发频繁,每日休息的时间本就不多,还要匀一些给脩烈槲毒发,任是一个完全健康的人也顶不住每天每天地熬,只浅眠一两个时辰,白日还要提高警惕,高度集中精力,何况他一个伤病缠身的人。
      避开钟太医的目光,在心中叹了口气。
      照脩烈槲的毒性,他挺不了几天了,与其浑浑噩噩等死,战死沙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尽量以平时的步调走至陛下身前,刻意忽略右脚踝的酸软无力,却不愿失了所谓的规矩。
      “谢陛下。”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淡然,仿佛之前熬刑的人不是他一般。
      钟恪道了声“告退”便离开了,楚懿臻的视线不曾离开跪着的人,目光在楚望翾脸上游离,似乎欲探寻出与往常的不同。
      不出意外地失败了。
      深吸一口气,收回所有不该的情绪,缓缓道:“楚望翾,你委屈吗?”
      该委屈的吧,明明是自己力挽狂澜,将损失降到最低,却因为兄长的一点点扭伤,便付出了如此重的代价。
      “属下不敢。”这样的问题他回答过多次,早已从善如流。
      不过是试探罢了。
      楚懿臻眯了眯眼,尽管早知道答案。
      “是不敢还是不会?”
      “……”
      楚懿臻没想到等来的竟是一阵沉默。
      “楚望翾——”不耐烦,却执拗地想听到回答。
      楚望翾愣了愣,以往陛下不会在此话题上心。
      “陛下放心,属下不会。”
      哪有人生来便不会委屈的呢?若是十几年前,或许是会的吧?那时候,被皇子们欺负了,也不过是在昭阳宫里待上一段时日,自顾自地养伤,太医也没来过几次,毕竟皇子们也不敢下重手,一般养上个几日也就没事了。
      只是,心里总归还是委屈的。
      痛得狠了,夜里难以入睡时,那些被他按在深处的委屈便会浮上来,明明已经很乖了,为什么大家还是不喜欢自己呢?
      直到后来被送去裴令阁,才知道从前的委屈何其可笑。
      无论多么乖巧努力都得不到善待,只是因为,他本不该活在这世上。
      楚懿臻神情未明,眼神里全是探究,似乎在判断此话的真假。
      许久,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楚望翾,你去裴令阁的那年多少岁?”
      楚望翾思绪一时没转过来,顿了顿,才回道:“回陛下,属下不记得了。”
      确实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在某一年生辰被带出宫的,其实也不能算是生辰,没人告诉他他的生辰是哪一日,只是过了除夕就长一岁了。
      年终,承韶殿宴席不断,他一向不被允许参加家宴,每年这时候都是自己待在昭阳宫,宫里的厨子都在承韶殿伺候着,昭阳宫连顿像样的团圆饭也没有,只是菜量稍稍比以往多了些,大多是摆盘剩下的残羹。
      那年除夕,不过酉时,就有一个陌生的太监来传话,说陛下传他过去,他一听,毫无掩饰地露出惊喜的神情,以为父皇终于允许他和大家一起过年了,开心地都来不及跟李公公打招呼,就立马跟着去了。
      不满十岁的孩子到底存了些许天真。
      被拽下马车,扔进裴令阁,听着他们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眼睁睁地看着带他来的那辆马车驶离,没有带走他。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看着马车越走越远。
      从那时,他终于意识到,他的父皇不要他了。
      在那个张灯结彩、其乐融融的新年,他被一个不认识的人带到了裴令阁,这个改变他一生的炼狱。
      那是他过得最沉默的一个年,身边没有李公公,没有欺负他的皇子,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裴令阁虽是魔鬼之地,却将年过得像模像样,故而除了刚来那天把他带到住处的人,他便再也没见过除了伙夫以外的人。
      这一待,就是六七年。
      他渐渐不爱说话,除非必要,他能不发一言待上好几日,渐渐将宫中的记忆封存,那些被欺负、被忽视的日子终于在日复一日的残酷训练中遗忘。
      当他以阁主的身份接手裴令阁时,面对的不再是父皇,而是所有人的陛下。
      血缘的纽带终究是被这六七年冲断了。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呢,陛下在意、关心自己的儿子再理所当然不过,迁怒于他也属正常之举,有哪个父母看到自己的孩子受伤不着急不心疼的呢?
      嘴角泛上一丝自嘲,出身即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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