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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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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路抄回营地,已至戌时,伙房仍在造饭,楚望翾挑眉,平日里这个点各处早已开始用膳,怎的今日如此之晚?
走了一段路,渐渐发现不对,这军中的气氛似乎太过严肃了些。
心中狐疑,脚步不停,走到议事营,碰上守在帐外的林归。
“林大人。”
林归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他已得知阵前之事,原以为楚望翾就算能活着回来,也会满身伤,可是,为何毫发无伤?
其实林归真的想错了,楚望翾哪是未受伤,只是掩饰的极好,罢了。
压下疑问,思及陛下交代过的,吩咐道:“陛下让你回来便在外面候着。”
楚望翾心下了然,不着痕迹地嗤笑,单纯的跪候已是最轻的前戏了,后面指不定还有什么等着自己呢。
撩衣跪地,无一句多言。
没有不甘,没有委屈。
不顾生死,顾全大局,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这些,放在其他任何一人身上都是大功,而此人若是他,功却远远不能抵掉他的“过”,即使,很多时候,他并不知自己的“过”在何处。
一旁的林归看着雪中一动未动的身影,眯了眯眼,人各有命,既生于帝王家,便需承受更多的命舛数奇。
待陛下与各位大臣议完事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大臣们接连离开,看到跪于雪中的楚望翾,认识的、不认识的皆噤口不言、目不斜视地走过。伴君多年的他们深知天家事深不可测之理。
帐内只余楚懿臻、楚望和、曾衎习三人。楚懿臻拿过茶杯抿了抿,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楚望和和曾衎习到底心中惴惴,毕竟今日确实是他们大意了,若是听了……听了楚望翾的话,那几个兄弟不至于丢了性命。
“陛下,臣失职,甘愿领罚。”曾衎习清楚,今日,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父皇……儿臣……儿臣知错……”楚望和也跪了下去,语气中明显带着后悔与懊恼。
楚懿臻看着这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个是自己的从小宠到大的儿子,一个是当年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的儿子,狠话一句也说不出。
“你们先起来吧……”按了按眉心,这两日,偏头疼的毛病似乎加重了些。“此事朕也有疏忽,你们没有经验,朕应多派几位将军随你们去的。今日的事,朕不希望再发生,你们年轻气盛,往后上了战场,切忌一时冲动,妄下定论。”
“是,儿臣受教。”
“是,臣受教。”
“林归,让他滚进来。”换下先前叮嘱的语气,眼中的和蔼被凌厉取代。
余光瞥见帐外的身影,站起来时似乎僵了一会儿,又或许是自己看岔了。
“属下见过陛下,见过二皇子、曾将军。”进来时挟着寒气。
也没让楚望翾起身,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自己说!”
“违抗将令,擅作主张,请陛下责罚。”
违抗将令,是为了补救残局;擅作主张,是为了将损失降至最低。
于他,竟也成了受罚的理由。
心中苦涩,不为人知。
“楚望翾,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属下不敢。”
楚懿臻起身,走至楚望翾身前,钳住他的下颚,手下渐渐用力。目光直视身前人,冰冷的目光中透露着隐隐的愤怒。
楚望和对此见怪不怪,面无表情地目睹眼前这一幕,倒是曾衎习,心里揪成一团,生怕下一秒,陛下会拔剑杀了楚望翾。
“林归,传太医。”楚懿臻收回手,目光也从楚望翾身上挪开,语气毫无波澜地吩咐。
不多时,老太医赶至,步履匆忙。
“老臣参见陛下。”
“钟太医请起,朕传你来是想让你去给二皇子看看,有无受伤。”
莫名其妙的吩咐,跪着的人和楚望和都听懂了。
“保护好和儿,若和儿有丝毫损伤,后果自负。”
楚望翾微不可见地身形一颤,出行时的马车上,陛下的警告,他从未忘记。
今日,楚望和是否受伤,他并未察觉。
若真有一星半点的伤处,不知,后果,这一次,他是否承受得住。
这两日,他已感觉到脩烈槲的毒性,五脏时不时地传来痛感,尚可忍受,他知道,这只是毒发的前兆,若真正发作,这样的痛,不足一提。
内力流失,伤痛加剧,只会加速脩烈槲的毒发。
“回陛下,殿下除了右脚踝有轻微扭伤外,并无其他伤处。”
“朕知道了。”本是绷紧的脸上浮过一抹担心,“和儿,这两日你好好养伤,听钟太医的嘱咐。”
“是。”如若不是太医检查的太仔细,他都要忘了,今日匆忙间,扭伤了脚。
楚懿臻闭了闭目,几秒后睁开,担忧的深色已不见。
“楚望翾,朕说过什么?”语气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怒气。
“若二皇子有任何损伤,后果自负。”机械地重复,如同事不关己一般。
“看来你没忘啊!”一脚踹上楚望翾的腹间,用尽了全力。
“陛下!”曾衎习和老太医同时惊呼。
这一脚太突然,楚望翾被踢得向一旁倒去,压制不住一声闷哼,待反应过来时,紧紧咬住下唇,恢复标准的跪姿。
老太医认出了楚望翾,看到如此场景,想到他体内还有脩烈槲,忍不住开口:“陛下,这位公子体内……”
“钟太医!”楚望翾还未缓过来,便听到老太医的话,瞳中闪过一丝慌张,意识顿时清明。
这时,钟恪才记起那日楚望翾的交代,重重叹了口气:“陛下,老臣告退了……”
楚懿臻掩下一丝不解,不耐地挥了挥手。
方才钟恪想说什么,为何楚望翾会如此慌张?种种疑问,这时候,他却不想追根究底。
“林归,传军棍。”
“陛下!”曾衎习再也忍不住,这样的场面,饶是见过那么多次,他也无法习惯,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陛下。”他心里心疼楚望翾的同时,又抱着对楚懿臻的功过不分,楚望和置身事外的气愤。上前一步,话到嘴边,又改了方向,“陛下,不管怎么说,楚望翾今日也算立了功,何不如将功抵过,免了这一顿罚?”
“敢问曾将军,他功在何处?”特意咬重了“功在何处”四字,话虽是对曾衎习所说,眼神却不曾偏离楚望翾,“违抗将令,擅作主张,阵前失职,保护不周,这一条条,难道不应该罚?曾将军倒提醒朕了,军棍还是太轻了。”
“换成红木杖。”
“是。”
“陛下……”曾衎习还想在说什么,被楚望和一把扯住,回头望去,楚望和眼中尽是制止的意味。
红木杖已传来,昏黄烛火下泛着暗红的色彩。
曾衎习看着跪着的人,他依旧是标准的跪姿,仿佛方才的一切与他无关,谁也不知道,此时,楚望翾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对不起。
他能怎么办呢,本是不忍,却给他带来了更重的刑罚。
“起来。”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楚望翾不解,抬眼看向陛下。
“朕的话,听不懂吗?”楚懿臻心中有气,语气更为不好。
“属下知错。”说话间,已站了起来,没有一丝停顿。
“开始吧。”楚懿臻坐回桌案前,示意行刑的人。
两个行刑的大汉手持红木杖,不知往哪儿下手。开始?这怎么开始?这罚红木杖时,不是趴着杖臀就是跪着杖脊,站着,该打哪儿啊?
“陛……陛下……”胆子大些的大汉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打哪儿啊?”额角已渗出了冷汗,手掌不停地搓着。
楚懿臻闻言挑眉,望向不为所动的楚望翾,“还要朕教你规矩?”
尾音上扬,透露出危险的信号。
楚望翾眼睫微颤,二皇子什么地方受了伤,就该用什么地方还,这个道理,他当然知道。
微微躬身,撩起衣袍,饶是这样的天气,他的衣裤也依旧单薄。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楚望翾虽瘦,但不至于弱不禁风,到底未被这样罚过,他也怕自己受不住,坏了陛下的规矩。
楚懿臻眼神示意,红木杖不偏不倚地落在膝弯处,楚望翾重心不稳,双膝重重地砸在地上,长年带伤的膝盖哪经得起这番折腾,钝痛感一阵狠过一阵,眼前昏黑一片。
“给朕滚起来!”
还未完全缓过来,楚望翾便已挣扎着站起,眨了眨不甚清明的双瞳,试图缓和膝间的钝痛。
“楚望翾,你再动一步试试,朕今日有的是时间,大可以慢慢陪你耗。”
案上的茶已凉透,一旁的小太监赶忙换上新沏的。
“属下知错。”心里再怎么觉得杖腿时,站立不动是不可能之事,嘴上也只是一句“知错”。
接下来的几十杖,楚望翾硬生生受下,一动未动,只有紧攥的双拳昭示着这一番责打有多难捱。身后的大汉似乎从未杖过腿,力道把握得并不好,好几次突然加重的力气差点让楚望翾又跪下去。幸亏此时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保持站姿上,只是轻微地踉跄了一下,而陛下,似乎也未曾察觉。
“停。”
终于叫了停,曾衎习松了口气,这再打下去,即便楚望翾意志力再强,也抵不过这红木杖啊。
事实上,曾衎习还是低估了陛下只对于楚望翾的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