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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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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也不知怎的,当看到那摇摇欲坠的身影时,竟鬼使神差地喊了停,无声地叹了叹气,“你们先下去。”
“是。”
楚懿臻绕过桌案,踱步至楚望翾面前几步远处,一走近,便感受到了不绝的寒湿气,由脚传至全身,深厚的内力,才将寒气堪堪压下。反观楚望翾,绕是冻得嘴唇发紫,也只是拼命忍住,不发一言。
“清醒了吗?”
楚望翾眼睫轻颤,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属下知错”
静默几秒,冰冷的语气不夹一丝感情:“楚望翾,你是真的无知还是城府太深?”
楚望翾意识早已涣散,陛下的问话他只听清了“无知”二字,“属下愚钝。”他一向擅长顺着陛下的意思回话。
四个字如同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楚懿臻心中已平息的怒火,仅存的耐心消耗殆尽,转身取下悬在壁上的剑,一把拔出,剑锋直直指向楚望翾的咽喉之处,距离把握得恰到其处,若再前进一分,便会刺破肌肤。
楚望翾终于回过了神,当看到直逼咽喉的剑锋,眼神中闪过少有的惊慌。他不怕死,因为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并非长命之人,他不配,亦没有那个本事,所以他早就做好了随时丧命的准备,但此时,他却怕就这样被陛下一剑了结。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楚望翾缓缓闭上了眼,怕又如何,这条命,早已不属于他自己。
等来的不是剑抹咽喉的痛,而是清脆的剑坠地的“哐啷”一声,楚望翾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诧异睁眼,只见陛下背对着他,背影看不出丝毫情感。
“林归。”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夹杂着内心挣扎后的无力,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属下在。”
“帮他安排一个住所,再找个太医给他看看伤。”
狐疑的“是”迟了几秒才应下,楚望翾更为不解,前后落差太大,他无法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指令来自刚刚险些要了他命的陛下。
不甚清明的眼神停在眼前的明黄背影上,陛下却始终没有转身。
“谢陛下。”到底没有问出口。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模式,一味地接受陛下的指令,即使再满腹不解,也不会多问一句。已经不记得是多少年,陛下说的一句话,让他铭记至今——
“朕赐给你的,你好生受着,朕最烦话多的人。”
因为没有住处,临行前邵大哥塞的苷荨散一直放在内袋,如今终于有了安放之地。
换下被井水浇透的衣物,随便用水泡了泡,便晾在屋外。
右手的伤口经过处理,不再渗血。老太医走之前顺便搭了脉,不出意外的震惊:“公子……体内有脩烈槲?”
楚望翾淡淡应道:“嗯。”
“什么时候中的毒?”
“十天前。”
老太医哑然,平民百姓尚且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何况身处军营。
多年在军中行医,对脩烈槲的毒性再了解不过。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公子,不出五天,便会发作。”面对这个与他孙子年纪相仿的孩子,到底存了些不忍。
“我心里清楚,多谢太医提醒。”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仿佛中毒之人不是自己一般,反倒安慰起眼前这位给予他鲜少拥有的关心的老人来。
老太医起身,将治刀伤的药放在案几上,吐出一句:“公子,保重。”
“太医,在下有一事相求。”顿了顿,说道,“不要对任何人提及,包括……陛下。”
“公子,你……”老太医一脸震惊,却终究化作一声叹息,“公子,放心。”
“多谢……”
此时,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陛下下的毒,自然知晓剂量翻倍的后果——时限缩短,毒性加倍,何必让老太医如实禀告,让陛下觉得他在博取同情?
他,没有资格。
次日,战情已然到了不得不兵戎相见的地步,所幸没有逼至要地,楚懿臻并未亲自出阵,而是派了楚望和为主将,曾衎习为副将,领了三千兵马前去制衡。
敌明我暗,他们占据着甚好的时机。
等了片刻,远处便传来了稀疏的马蹄声,楚望翾矮下身子,细细听了几秒,不禁怀疑自己的判断,区区三百兵马?
“殿下,据马蹄声判断,来者不多,三百左右。”一旁的军师许回得出相同的结论。
楚望和大喜,十比一的比例,还能输不成?
“众将士听令,待梁军行至桥墩处,一齐放箭,争取一举拿下!”
“是!”
志在必得的口吻令楚望翾心下一惊,既要将平城收入囊中,梁军怎会如此大意?思及此处,匆忙开口:“恳请殿下三思,属下恐其有诈。”
楚望和眉心微蹙,一向沉默寡言的楚望翾此时竟公然反对他的指令。
“机不可失,若是错过此次,西楚要塞不保,你担得起这后果吗!”
西楚要塞一丢,平城便成了梁国的掌中之物,纵使齐国如何补救,也不过亡羊补牢。
尽管如此,他依旧觉得梁国此行必有蹊跷,眼见楚望和注意已定,梁军逼近桥墩,他却想不出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
楚望和轻蔑一笑,转而发令:“放箭!”
一声“放箭”惊醒了楚望翾,一个可怕的认知在脑中炸开——梁国善制药!
“停——”一声大呵,放箭的士兵下意识停下,心中疑惑,望向发号施令之人。
楚望和惊怒,反手一掌挥至楚望翾脸上。
“你竟敢违抗本皇子的指令!”
被打之人情绪毫无波动,语气不带一丝委屈抑或愤恨地回道:“殿下,梁国善制药。”
仅仅七字惊醒了众人,楚望和和曾衎习愣在原地,难怪只有三百兵马便敢前来对峙,原来留有这手。
“现在怎么办?”语气褪去了先前的盛气凌人,反而带了恳求的意味。
到底是没有经验。
楚望翾目测了梁军与他们的距离,估摸着时间,即使已经将药下到空气中,也不会这么快地弥漫至他们所在之处。
“殿下,曾将军,你们带着军队按原路撤退,路上尽量憋气,过了小树林,直接奔营地,无论如何不要返回。若是……”想了想,继续说道,“若是途中有弟兄坚持不住,但求以大局为重。这里交给属下。”
说完,欲与他们背道而驰。
走出没几步,手臂被一把抓住,他不解,回头。
“那你呢?”曾衎习不确定地问。
“给我留匹马即可。”眼见时间来不及,快速丢下一句话。
曾衎习一听,便知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差点要吼出来:“我是问那你怎么办!”
楚望翾一愣,他只是觉得只有这样才最可能保住其他所有人的命,从未想过自己应该如何脱险,被问到他该怎么办时,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竟,从前,他从来不需要回答这样的问题。
“时间不多了,你们先走。”
“活着回来。”四字的嘱托承载了多少的无以复加。
曾衎习看着眼前这个比他还要小上两岁,承担的责任却比他多太多的人,突然意识到,他二十年的养尊处优,建立在了多少人的“不得已”之上。
“我……尽量……”答应的话到了嘴边,却无法说出口,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
他不轻易许诺,他太能体会被给予希望到最后却失落绝望的感受,经历的太多,他也不会在给别人连自己都无把握的希望。
随手拾起一副弓箭,背上一盒箭矢,翻身上马,在更高的视野下,他一眼就辨认出对方的主将。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瞄准之时,左手手腕一阵剧痛,拉紧弓弦的右手一顿,用尽全力的一箭绷于右肩,本就受了匕首之伤的右手此时更是脱了力,连弓都难以再次提起,一箭取胜希望渺茫。
强忍剧痛,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面上赫然绣着裴令阁阁徽,取出一枚银针,针尖泛着水光,在夜幕降至、黄沙遍布的西楚要塞上隐隐发亮。
运行内力,淬了剧毒的银针精准掷出,直逼对方主将眉心,众人还未反应,冲在最前方的主将便已毒发,身亡坠马。
主将猝然落马,将士们皆不知所然,志在必得的信心瞬间瓦解,恐慌取而代之。
趁此时机,楚望翾接连解决了几位冲在前方的将领。主将副将相继身亡,却不知晓致命原因的梁兵私下逃窜,原本整齐有序的行阵分崩离析,慌忙撤退,生怕再走进一步便会命丧黄泉。
见此情景,心中大石稍稍落下,欲转身离开,似乎又想到什么,转身复掷出几枚银针,远远望见几位将士倒地,才如释重负。
心中戚戚,多年杀手生涯,身上常年备着淬了毒的银针,以免不时之需。从前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去动那个荷包,他一向觉得这手段太阴狠,却依旧保持着这习惯,今日反倒庆幸自己没丢了这本事。
以防万一 他还是饶了远路,寻到曾衎习另留的马时,已过去了一刻钟。
左手拉紧缰绳,却发现使不上一点劲儿。
此时身心稍稍松散,双手的痛渐渐袭来,右手掌心的刀伤早已撕裂,血流不止。他身上常年带伤,对于类似的伤口撕裂感已见怪不怪,倒是这左手腕的伤……
转了转手腕,一阵剧痛,似乎是脱了臼,随机接上,楚望翾皱眉,缓和这更甚一分的疼痛。
在宫中时,他并不能随随便便用药,亦不能未经陛下允许治伤,此番是他自作主张,若是被发现了,不知又是怎样的一通罚。
罢了,绕是没有这层,今日,他是逃不过了。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随忽清晰忽隐晦的马蹄声,隐没在这片昏暗的小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