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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八、不速客 ...

  •   一直在抱怨无有耕田白养头水牛不如养奶山羊的吴是非,这天听袁恕七七八八交代了许多诸如路线、话述的事,并信物一道交在她手里,她才明白水牛存在的真正意义。
      原来所谓的朋友即便衣食温饱地接济着袁恕,也是不会径直上小屋来的。彼此商量了些防备追踪者的应对,其中一项就是每回只在半山的凉亭里碰头。袁恕这边固然唯他一人,不过回程时他必然还要引着牛在山里头胡乱绕几个转,都是提前摸索过的有草吃的山径,水牛走上几遍熟了,自己就知道兜圈子寻草吃。袁恕就骑着牛多行一段,送来的东西一应放在挑篓中叫牛驮回去,倒也不吃力。
      这一趟袁恕提前生产,无论如何出不得门,便关照吴是非去接应。紧赶着先给父子俩应付了一顿早饭,吴是非拿着信物牵起水牛,着急出门了。
      按着背熟的路线,走得还挺顺利。到地方一看,亭子里已有人在。是名头发花白蓄了瞥一字胡的中年男子,脚下堆了两个大竹筐塞满了干粮蔬果,还有一些应季的御寒织物,手边上搁着个箱子,挂有葫芦,吴是非推测他多半是特为上山来给袁恕接生的大夫。左右见无别人,吴是非狐疑之下还赶着牛过去,在亭前问一声:“先生有雄黄吗?”
      那人闻言,戒备地将吴是非上下打量一番,反问:“五月节早过了,要雄黄做什么?”
      “辟蛇!”
      “什么蛇?”
      “美女蛇。”
      “那恐怕雄黄无用。”
      “什么有用?”
      “寻那辟邪翁去。”
      “重阳勿曾到咧!”
      “便等等。”
      “等不起,胀腹,痛得来!”
      “果然厉害!”说着,那人探手入袖中,摸出一枚香囊来递与吴是非,“我这里到有去岁的茱萸,救救急吧!”
      吴是非没有接,摊开手露出掌心两粒烘干的茱萸果,瘪嘴道:“去年的我也有,不顶用。”
      那人看见茱萸果,明显放松下来,微微一笑问道:“眷属如今腹痛如何?”
      吴是非耸耸肩:“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只得先把腹中累赘卸了。”
      “啥?”大夫惊愕,猛地站起身,“卸了?”
      “嗯,卸了!前日卸的。”
      “就是,提前了?”
      “提前了!”
      大夫一屁股跌坐回去,表情看起来有些懵,随后想到:“那那那、货——”
      “哎哟先生喂,信物都对过了,好好说话行不行?”吴是非拴上牛,老神在在走到亭子里往石凳上一座,叹了口气,告诉他,“娃还好,奶水也有,暂时父子平安。不过还得烦请您过去诊察诊察,毕竟我这么个门外汉赶鸭子上架给人接生,有没有纰漏且不好说呢!何况您来都来了,也别白跑嘛,是吧?嘻嘻!”
      大夫一听竟是眼前这名面容稚嫩的少女为袁恕接的生,不由得张了张嘴。又被她毫无拘束地拍了两记肩,嘴就张得更大了。偏偏吴是非还无所觉,兀自热络地问大夫:“说了半天,未知先生贵姓啊?”
      大夫被他热情的笑容笑得莫名心头发毛,结结巴巴道:“我、我——”
      吴是非急性子却听差了,还一副欣喜状,大力抽了大夫肩膀一下:“嗨哟巧了,我也姓吴,本家嘿!”
      大夫表情扭曲地按住生疼的肩头,急忙解释:“我是说我,我姓胡!”
      这还是个南方人,吴、胡、我,仨字说得差不多一个音。吴是非更乐了:“啥?您叫吴省悟啊?啊哈哈,执迷不悟,蛮好蛮好!我叫吴是非,咱们成套的。”
      大夫印堂一黑,嘴角狠狠抽了抽。
      于是稀里糊涂就被这自来熟的姑娘扶上了牛背,再把人家托付的食物、绵帛等放上去,牛在前头悠游信步,吴是非在后头捡根树杈子轰牛用,嘴里衔着草,哼着山歌笃姗姗跟着走。如往常一般随着牛吃草的路径七拐八弯绕了一通,一行总算是到了袁恕栖身的小院。
      原本内心惴惴,已幻想了许多凄凄惨惨戚戚画面的大夫,甫一见到气色尚好的袁恕先是一诧,看见吴是非一只手抖霍霍抱出了四肢活跃、一个不顺心就哭声嘹亮的初生婴儿,脸上更是毫不掩饰地再诧了一遍。随后叩脉揉骨,堪称细致入微地诊察,中途还把吴是非轰出门去,口口声声男女有别不许她在跟前杵着。吴是非心里头嘀咕着:“我看得还少么?”仍旧乖乖出去了。却不闲着,跑灶间煮上水,抓一把带回来的果干丢进去,再摘几片盆里自栽的薄荷叶,现成给冲了一锅果茶。挑个看起来比较光洁的粗粝茶碗舀一碗,抠抠索索撒几粒糖晶,端给大夫润喉。
      喝过茶暖身慰怀,加之袁恕父子实在状况良好,便让大夫对眼前这个第一印象颇为的小姑娘很有些改观了。又闻袁恕所言,晓得吴是非昏倒在溪水旁,醒来后记忆混乱,于是有心也要为她诊断一番。
      吴是非大大咧咧地问:“要钱不?”
      大夫好笑:“小可上山前已收下诊金了。”
      “那不一样!人家是替公子给钱,不是替我给的,平白的便宜我不随便占。回头倒算欠你的人情还是公子的?或者欠那位大人物的?不说好我不看。”
      大夫被她的算计说愣了,就听边上袁恕接道:“算我的!”
      吴是非嘴一撇:“切,公子说的他们认么?”
      袁恕正摇吊篮哄宝宝,头也未抬,随口说:“钱都是我的,我说了当然算。”
      “啊?”吴是非当真意外,“公子的钱?你是说,那些东西,吃的用的,也全是你订好了人家送来的?”
      “不然这世上谁能如此守信?”
      “可那不是公子的朋友么?”
      “朋友也分的,再好的朋友也不能总是白吃白给。你说的,便宜不好随便占,更不好多占。”
      二人说话不避人,大夫尽是听着,不置一言。
      看得出来,吴是非挺生气的。不过她气的重点是:“既然是自己的钱干嘛不让人捎点儿好吃的?鱼肉鸡蛋,哪怕是块下水呐!你吃自己的还心疼吗?”
      袁恕推吊篮的手顿了顿,眼神闪了闪:“前两个月天还热,怕东西放坏了。”
      吴是非眯着眼,鼻头里恰如其分地“哼”了两声。
      袁恕别过脸去,终于低声说:“不会做。”
      吴是非一胳膊搭在大夫肩头,老气横秋问他:“先生家雇人不?”
      大夫莫名极了,但还是如实回答:“野村小郎中,一文不名雇不起长工,请个老嬷隔三差五做些拆洗缝补的家务活,按天结算,当天的工钱当天结。”
      “不贵吧?”
      “贵了我如何能一直请着?”
      吴是非冲袁恕一抬下巴,表情很是戏谑。袁恕头一低:“信不过!”
      吴是非就指着自己鼻头问大夫:“先生看我这样的该值多少工钱?”
      大夫有些明白了,抚掌笑道:“你这妮子文武兼修,一人顶那老嬷三个,必须得按大丫鬟的级份给。”
      吴是非眼角一跳,手在他肩头搡了把:“嘿你个赤脚郎中嘴上没把门儿的,怎么骂人呐?”
      大夫又莫名了:“我何曾骂过你?”
      “谁大丫鬟呐?谁通房啊?你才大丫鬟,你全家大丫鬟,你还丫鬟生的呢!”
      若说大夫故意暧昧吴是非同袁恕的关系确是误会,但要说他到了许久半点没将二人往那些事上遐想,也是骗人的。所谓人情世故,无非就是墙内事墙外知,面子浅的多说几句,面子厚的少揭几层,靡靡绯绯,君子小人都一样,无所谓高尚。大夫是市井的大夫,见多的也是市井的人市井的事市井的风气,患难之交的共济他是懂的,但一男一女,又在这寂寞冷清的荒山野岭里,实在太适合上演一拍即合以身相许的古老情节了。大夫一不留神,就将心声脱口而出,暴露了自己狭隘又八卦的本性。
      被吴是非气势汹汹一顿训,大夫忙找补:“哎哟哎哟,对不住,说偏了,无心之失,给公子姑娘赔礼!二位恕罪恕罪!”
      袁恕摆摆手,倒未放在心上。吴是非不肯罢休,挑眉叉腰,咄咄逼人:“你怎么不往好地方偏呐?怎么不说我是花木兰、梁红玉呢?怎么不夸我天仙下凡情义无双啊?活该我出身低微只能给人当使唤丫头是吧?那大侠做好事就该免费还倒贴,不然就是沽名钓誉咯?”
      大夫被问得晕头转向,脑筋子完全跟不上吴是非的语速和逻辑,末了只懵懵地想:“关大侠什么事?”
      而袁恕同样好奇:“关大侠什么事?”
      吴是非翻起眼,也咕哝着:“嗳,关大侠什么事?”
      袁恕喷笑,指着吴是非告诉大夫:“就是这样了!这丫头不知道是撞着头还是真在水里泡久了脑子进水,讲话常常不着四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大夫讷讷地点头,仿佛是了解了吴是非的症状。吴是非则不乐意了,嘟起嘴道:“公子也不向着我,在外人跟前拆我台,气!”
      袁恕挪动双膝靠过来,亲昵地刮一下她鼻头:“我如何没向着你?总指望你没病没灾的,早些好转罢。莫闹了,快叫先生给瞧瞧,别耽搁下去真成了憨子。”
      吴是非乖乖伸着手让大夫诊脉,嘴上还不闲:“我傻了,公子预备拿我如何?”
      “能如何?不要了呗!”
      “哇,绝情!呜——”
      袁恕笑笑,眼底划过一丝苦涩:“岂是我不要你?”
      吴是非捕捉到了,却不说,歪着头装傻:“那到底要还是不要?”
      袁恕抬眸,恳切道:“无论如何,你没事才最要紧。”
      吴是非瘪瘪嘴,一会儿,还是高兴了:“反正我赖着!”
      袁恕顺着她:“嗯嗯,是是,我还指望你给我带娃呢!”
      吴是非下意识往吊篮眺了眼,看见里头睡容香甜的婴儿,不自觉勾起嘴角笑出来:“睡着了还挤眉弄眼的,脸一看活像个冏字,长大了当官,当冏卿。”
      袁恕也回过头去瞥眼孩子,忽咯咯直笑。
      “公子笑啥?”
      “你不总说要给孩子起名么?百日未到,暂拟个乳名唤吧!你说他冏,便叫冏儿好了。”
      “冏儿?冏冏,炯炯有神,哈哈好呀!嗳,等等,”吴是非惊喜地想到,“这就算我给娃起的名啦?”
      袁恕颔首。
      “欧,娃用我起的名字啦!哈哈哈,我是冏冏的命名人,我要当干姨!”
      大夫叩脉叩得神情疲惫,拨冗插嘴问一句:“为啥不是干姑姑?”
      “因为我比公子小啊!”
      “小也是姑姑嘛!”
      “对哦!”吴是非又翻起眼,“为啥我觉得冏冏就该叫我姨呢?”
      袁恕怔怔地望着她,眼中的依恋好深好深。

      身形娇小的女孩儿对着系统咆哮:“强行修正,删除起名这一节,不不不,全章抹掉。用覆盖程序!”
      虚拟人声机械地回答:“命令拒绝执行!”
      “为什么?”
      “命令错误!”
      “屁话,我是作者,我的指令是绝对的!”
      “操作失败。原因查找,命令错误。”
      “所以为什么会认为我的指令错误?”
      “因为这一节不是虚拟人物A写的。”
      女孩儿不可思议:“谁?是谁入侵了我的设定?”
      “没有入侵,是人物B。”
      女孩儿一屁股跌坐地板上:“袁恕?!”
      她呆然坐了好久,才想起来:“不可能!根据预设,他是跟随吴是非的角色推进而调整情节的联动程式,是附属构成。他没有主体的自我意识。在吴是非进入虚拟情境前,他就是一段沉睡休眠的代码,压根儿不会思考。”
      系统静默了,许久,3D投射眼罩的屏幕突然黑了,正中随即自动跳跃出汉字,拼凑成了完整的话。
      “不会思考但会记住,求非。”
      女孩儿摘下眼罩,四肢摊开仰躺在地板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垂挂下来的水晶吊灯,蓦地疯笑。
      “妈个鸡,虚拟人物也虐狗,这世界对作者太不友好了!”

      人常比无以言说的痛苦为切肤之痛,那究竟有多疼?吴是非没正经上过几年学堂,就想,切肤是把皮肤割开吗?可她感觉那实在也没怎么疼。跟爹学打铁被溅起的火星子撩过,从树上跌上来被石头子将小腿划开好长的血口子过,淘气打架让爹的鞋底子抽过,这些都好比切肤了。而这些全加在一起,却远及不上此刻心上激痛的万一。仿佛一刀一刀的凌迟,放空了血液,寒冷从内向外散发,浑身都是木的,眼里看出去全是绝望。只有绝望!
      好好的安稳日子,转眼成了泡影,快到吴是非都来不及将手上的尿布先晾起来。
      明明绕了好久的山路了,明明听胡大夫保证不会与人透露只言片语,明明——
      原来没有那么多天遂人愿的明明,全不过是想得美后的自欺欺人。钱买不来信,情也换不来诺,威逼利诱总是最快速有效的手段,是让一切聪明人都能折戟沉沙的百试不爽。
      然而让吴是非更难以接受的是,完全无需暴力的对抗,袁恕望着大喇喇闯进来的一行人,沉着地将怀里的婴儿放回吊篮,起身掸一掸衣,便说同去。仿佛他等待已久,一切都是他的筹谋他的料定,他的无牵无挂。他走了,昂然地错身,对吴是非仅余一言交代:“冏儿拜托了!”
      那么自己呢?不要了不见了不亲了,连声珍重都可以省略,从此作路人?还是从来只将她当路人?
      “岂是我不要你?”
      ——想起了某日某刻的某声遗憾。
      “我姓袁名恕,表字无非。”
      ——无非,离非,非我所愿。
      吴是非迈步,跑动,起跳。她完全没有思考行动的动机和结果,耳中只听见来自咽喉深处的爆吼,似厉鬼狰狞,怨怒从天而降。
      那绝非无谋的冒进,落下时刻意屈起双腿,只用坚硬的膝盖压下,直直撞在袁恕贴身近旁的小厮锁骨上。那人吃疼,惨叫一声仰面后倒。少女跟着他一道坠落,双手奋力横斩他颈侧,瞬间将人击昏。落地滚翻,弓步出拳,指节硬磕在另一人下颚骨上。其人措手不及,上下颚猛然一合,就听嘎拉拉声响,登时碎了几颗牙,疼得满嘴血,托着下巴呜呜咽咽蹲到了地上。
      袁恕愣愣地目睹这骤然而起的突变,蓦觉腕上一紧,自己已被带在吴是非身后,牢牢护起。湿漉漉的尿布在少女手上卷束成紧实的软鞭,所到处可谓哀鸿遍野。
      在此之前,袁恕从来不知道这小女子有如此强悍又训练有素的武力。但其实,吴是非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渴求,在脑海中对自己下达了攻击的指令,要必胜,于是那些技能就自发地潮涌入记忆,调拨她的四肢去行动。她的拳头疼死了,胳膊也好酸,肩膀宛若挂了千钧的重物,将要抬不起来了。可她无法停下来,不敢停下!
      “不,小非,别这样!没用的,停下呀——”
      莫名地,袁恕丝毫不感到庆幸。他很怕,惶惶不可终日。
      而与此同时,另一处空间的始作俑者也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
      若非头上戴着3D虚拟现实眼罩,穿着加菲猫造型的连体居家服的女孩儿看起来完全就像被虱子咬了,从沙发滚到地板,又蹦起来猩猩样跳脚,不停地抓头发。她从起居室的这头蹦到那头,撞歪了茶几,被沙发脚绊到一头栽进沙发里,扒着靠背站起一跃踩上沙发,挥舞着双手作虚无地攻击。
      她一直在歇斯底里地喊叫。
      “切换手动输入,快切换!关闭搜索引擎啊,你是白痴听不懂人话吗?啊啊啊——”
      系统模拟人声依旧毫无情绪:“太晚了,角色A锁死了人设列表,持续修改人物技能值。她只是在复制黏贴网上找到的文字,这是流氓一样的剽窃。”
      “现在不是定义她行为性质的时候!给我想办法阻止她,不能让她继续修改情节了。你没看到这片情境的边边角角已经开始崩落了吗?马赛克像僵尸一样在传播蔓延,我的小说要被她篡改得面目全非啦!”
      “可是修改人设本身并不违反程序最初的限定,应该说这是尊敬的客户您自己的失误。”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着甩锅给我吗?”
      “嗯——”这位模拟人声居然学会了斟酌的语境,虽然听起来仅仅好想笛声长按,“在下是想提醒您当初忽略了人设带动情节这个巨大漏洞,从而导致女猪脚钻了个大大的空子。这个锅毋庸置疑是您的!”
      “卧槽!嗳,等会儿,”女孩儿蹲踞在沙发一角,忽然灵犀地意识到,“你谁啊?干嘛入侵我的系统?”
      “哈哈哈,居然这么快被发现了!”
      “我靠,黑客?外星人?我要投诉,天哪,救命——”
      “不不不,请冷静,冷静!稍等,我切换声音模式跟你说。”短暂的静默后,耳机里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您好,张小姐,我是D公司系统工程师,工号7488。您的故障维修申请已被转到技术部,现在开始由我为您服务!”
      女孩儿稍稍镇定了些,仍疑惑:“那之前几次接我电话的是谁?”
      “流程上,首先应该是客服部的接线生,她们应付不了的或者等级比较高的客户会直接转给客户经理。如果投诉能够解决当然最好,解决不了的申请单就会被转投至信息部。她们汇总分流后,再转到相应的其他部门。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您的业务会转到技术部来。”
      女孩警惕地问:“事关程序纠错,不归技术部门管吗?”
      “欧不,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想说的是,您这种情况应该直接找市场部销售科,毕竟是那群只管挣钱的蠢货把机器推销出去后却没有切实地教会客户使用。在我看来,他们全都该回炉再造重新作岗前培训,然后规定必须用三个小时时间逐条向客户解读产品使用说明,务必做到三岁小孩儿都能操控于股掌之中。您说我讲得是不是很有道理?”
      女孩儿没有回答他。女孩儿正瘪着嘴,酝酿再酝酿,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呃……”
      “我的小说,咳咳,我起早贪黑辛辛苦苦码的字啊——没啦,完蛋了,赶不上更新了,没有小红花了——我要饿死了,妈妈一定会逼我相亲嫁人,我的梦想碎掉了——呜哇啊啊——”
      那头的工程师小同志彻底傻眼了,话音里都透着局促:“那、那个,小姐,美女,妹子,小仙女?不是,别哭别哭,有办法有办法的。我给你改回来行不行?”
      女孩儿顿了顿:“还有救?”
      “必须啊!不然要我们干嘛使的?有后门儿,你等我埋个病毒啊!等,很快,三分钟我给你改回来。不哭不哭,摸头!”
      女孩儿真的没再哭了。她嫌弃地龇了龇嘴角,觉得这工程师真够智障的。
      但转回吴是非这厢,暴风骤雨般的激烈对抗已将对方带来的人扫荡了一半。剩下的吃亏长记性,就手抄起了院中可见的武器,笤帚、柴枝、晾衣杆,绝不赤手空拳与吴是非肉搏。饶是如此,也堪堪呈对峙的僵持态势,谁都没能轻易结束战局。
      这时候,对方人员里好似领头的男子越众而出,觑隙抬腿斜踢吴是非面门。她下意识侧弯腰,手上布卷顺势甩过去。想不到那人不避,反而抬手来挡。奇怪呼啸的一记猛抽重重落在他胳膊上,他面上竟纹丝不动,不知疼一样,腕子一翻,转手绕住布卷,猛然拖拽。
      吴是非足比人家矮两个头,女孩子家的能有多少力气?打了许久也早疲了,于是径直被人带了个趔趄,下盘失衡。边上围拢的打手们趁机一拥而上,吴是非冷哼,索性一伸手勾住男子臂弯,借力腾起,好一招旋风腿,给打手们脸上一人赏了一只鞋印子。凌空旋身,膝盖收回来直顶男子太阳穴。
      其人确实淡定!足下未动,微偏头避一避,另掌抬起看似轻巧地握住吴是非膝头,硬生生格下了一击。而吴是非人在半空无处着力,想撤回腿来,竟是不得逞。那男子眉目冷淡地斜睨着半挂在自己肩上的吴是非,又掠一眼神情焦急的袁恕,忽肩头一耸,将吴是非震落,双臂猛然高抬,悍然举人过顶。
      “不——”袁恕大骇,抢步上来。
      吴是非面朝下悬于半空,羞愤异常,又见袁恕被围,当即发了狠,揪住自己衣襟左右撕裂,抱臂旋身落下。男子未料到小小少女居然当众撕衣脱困,惊愕之余不免将她细细打量。只见裸露的双肩泛着麦色的光泽,白色裹身布捍卫住并不饱满的胸形,一截纤细的蛮腰暴露在裤腰上方,动静间倒也婀娜。
      “哼,有意思!”他诡异地勾唇笑一下,手却扣住腰带上的玉扣,指腹轻搓,嘎达一声,机巧开了。扬手间,赫然一挂银灰细链自腰带里抽了出来,甩过几轮,一脱手,直向吴是非打了下去。
      “危险!”
      吴是非原计算着可以躲开,料不到袁恕却扑过来,死死将她搂住。凌厉的一鞭结结实实落在他背上,划破衣衫,皮开肉绽。
      “公子?!”吴是非抱着袁恕踉跄跌退几步,手在他背上沾了满掌的血,眼便红了,“王八蛋,我要你的命!”
      还将冲上去殊死相搏的吴是非反被袁恕牢牢拽住,不许她再拼,不想她争了。
      “没事的,小非,他们只是来接我回去的。”
      吴是非辛酸地问:“回哪儿?”
      “还能是哪儿?回我来的地方。”
      “公子不正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吗?为什么要回去?”
      袁恕惨笑:“逃出来,是怕这个孩子也死了。回去,是因为天地浩大,却没有我们这种人真正的容身处。”
      吴是非哽咽:“你们这种人?公子是哪种人?难道这种那种,不都是人?”
      袁恕捋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的烙印,冰冷无情的一个“伶”字。
      “我的钱可以买一次选择,买半生温饱,却买不来脱籍,买不来自由。其实没想过躲一辈子,只是不想每次都眼睁睁地失去自己的骨血。没人当他们是命,也没人当我们是人,可我知道他们是活的。我的孩子,十一哥的孩子,死掉的孩子们原来都是活着的,我们生死相依啊!你能懂我的对吗,小非?”
      吴是非泣不成声。
      “对不起,我只能把冏儿托给你了!别告诉他我是谁,什么都别说。我知道他活着,这就够了。”
      吴是非捉住他手,颤抖着跪下,仰起泪颜问他:“那么我呢?我活着还是死了,对公子来说是无所谓的吗?公子救我,就是为了让我看今天这样的结局?你说不走了,不找了,难道都是哄我的?是我忘记了还是公子不肯告诉我,不想我记起来?我是谁,你是谁,我们此生何去何从,你都知道,可你擅自替我做了决定。你不要我了,我是你命里没有的非,是吗?”
      袁恕身形狠狠晃了下,眼前一阵眩晕,背上疼,心里疼。
      “六十七天,我们的缘分只有六十七天,冏儿不满百日,你让我分,我不要,我不答应!”
      袁恕也颓然跪跌下来,撞落了眶里盛不住的泪。
      “小非,我没资格了!”
      吴是非捧住他脸庞:“那你有心吗?”
      袁恕点头又摇头。
      “我只要你的心,资格是什么?见鬼去啊!你说好,我就能带你和冏儿出去。我发誓,我可以!”
      “出去以后呢?逃一辈子吗?又能逃到哪里去?”
      “去山那头,去海对岸,去他娘的籍,我们能活下去的,一定能!”
      “不,你们不能!”男子走过来,强行扯起地上的袁恕,“他不回去,欠馆主的钱无人还,馆子的生意无人接,馆子不挣钱,养不起大大小小几十口子,也没人再给钱养着那些送出去的孩子。”
      吴是非暴怒:“就少这一人吗?少了公子你们这行便做不下去了?”
      男子挑眉:“确实缺这一人。谁让,”他眸色中倏有讽世的讥诮闪烁,“这是四坊三巷里捧出来的舞魁呢?砸钱捧他的主们,个个都有摧垮馆子的实力。他不回去,馆主倾家荡产也赔不出那些彩头。他不回去,大家都会死。死在司衙内,受尽凌辱!他非但不能逃,连死,都不!可!以!”
      一字一顿的吐露,切齿却无恨,只是警告,提醒袁恕莫要忘记,不许他辜负。
      夜晚的山风凛冽刺骨,吴是非不记得自己麻木地坐在原地哭了多久,直觉泪已干了,风将咸涩的脸庞割得生疼,依稀听见了微弱的啼哭。
      跌跌撞撞奔回小屋,见懵懂小儿高举双手,期待着熟悉的怀抱。
      吴是非爬过去将他抱起来,冰冷的手指挑开小小的手掌。孩子是认得的,不拘温度,立即紧紧攥住。
      “乖宝,以后跟姨过喽!”吴是非摇晃着,拍着,哄着,“暂时只能吃糊糊了。不怕,等着,姨给你把爹爹找回来!冏冏信姨不?”
      小儿双脚用力蹬踹,嘴里憋足口气“嗯”了声,摇晃着掌心里的手指头,咯咯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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