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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五、忠奸人 ...


  •   安静的室内偶尔响起纸页窸窣声。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书案,董执每翻一页,吴是非脸上的倦意便重一分。她没有想到这人阅件会如此慢条斯理,好像要将一字一句都刻印在脑海中,过目不忘。
      但见董执时而蹙眉时而又若有所思,她也不无怀疑莫非是自己字迹太丑,他读着费劲,故此花费了许久的工夫。这样一想,她不由得又感到些许愤懑和委屈。毕竟别人动动嘴皮子,她大包大揽应承下来,可说跟做实在是两回事。论打架怼人她吴是非堪称翘楚,叫她提笔拟文书,简直把她肚子里积攒了十几年的墨水全挤干了。
      她还不敢先给袁恕过目。一则他病情起起落落总有反复,这几日入夜后又常发热,小丫头不忍心再叫他劳神。另外,她对自己这半吊子的文墨很是缺乏自信,被老董笑就笑了,外人见我多蠢笨,我见对方亦如是,不必他来瞧得起。公子不一样,自己口口声声要担事儿,要护着他保着他,今次若在他跟前露了怯,脸没地方搁,无以自处,生不如死。
      于是耐着性子直等董执将最后一页纸放下,低眉沉吟,吴是非再忍不住了,指节叩叩桌子,几乎要求他:“大叔行行好啊,好坏给句准话成么?这都翻完了,你一个字都不说,横不能条条都不满意吧?”
      董执眉峰一颤,语气古怪:“大叔?”
      吴是非半身稍稍后仰,眯起眼:“我不会认你当干爹的!”
      董执鼻头冷哼:“无福消受!”
      吴是非坐好些,伸过手去指尖点一点契书草稿,认真问他:“有什么不妥现在说,或者你还是想自己拟条陈,都可以。我不是听不起批评点拨的人,当然,对于自己认死的道理,我也会据理力争的。所以你的看法?”
      董执双睑微动,淡淡掠她一眼:“我觉得你写的很大胆——”
      吴是非耸肩。
      “若换作十年前,我大约毫不犹豫就用了。”
      “也就是说——”
      “我需要看到实际效果。”
      吴是非笑了:“你要试行?多久?”
      “生个孩子,时间挺长的。”
      “喂喂喂,你不是要在同一个人身上逐条去推吧?”
      董执面色肃然,不似戏言。
      吴是非一怔,恍惚想到了,蹙眉冷声:“你属意何人?”
      “怎么?你到我这里来大闹天宫,狂言撂下一堆,叫我改叫我换,等轮到小十九以身试法,就对自己的策没信心了?”
      吴是非后槽牙紧:“不是公子不行,而是以他目前的身体根本受不了。你若是想跟我抬杠挫我锐气,大可换别的方式,别在这件事上耗。二公子和十三郎可都已经有了身子!二公子年纪大了,生产风险有多高你心理清楚。十三郎天生骨盆窄,上回难产险送了命,生意停了五年,本是不叫他接了,这回却还是高价售了出去。等公子身体调养好了再来推新规,少说得拖三两月,你想过后果吗?”
      董执不紧不慢:“本座讲过,签出去的生意改回来很难。”
      “可你没说不努力去改。现在算什么?放弃他们,重新找个试验品。即便最后生意成功改革了,那他们的性命安危呢?他们就活该投早了,没赶上好时候是吗?董爷既然这样两头不落空,那您也把时舜钦祭出来吧!咱俩都豁出去,别落人话把,死了活的走着瞧啊!”
      “您?”董执莫名笑了下,“别人吵架骂娘,你恰是倒过来,一起骂战就开始用敬称。有趣!”
      “原来您爱听骂娘啊!有,要听方言还是官话版?”
      董执仍是微微一笑:“敬忱和辉夜这次的生意,其实已经谈好了,买家愿意重签。”
      “废话——嗳,不是,”吴是非有些蒙,“你说什么?妥了?”
      董执颔首:“就等你的新条陈出来。”
      “可、可你方才不是——”
      “开头顺利,未必结果亦然;他们顺利,未必此后所有的生意都顺利。况且最后这里,”董执目光在纸上落一落,看向吴是非时颇有些兴味盎然,“分娩日的特享只许看不许问,更不许接触,一切听凭馆内的设计安排。你这葫芦里卖得什么稀奇古怪药?”
      吴是非一时放松下来,腿也跪得酸了,便索性两手撑着地板伸直腿,懒懒散散地回了句:“当然是既要赚钱,又不伤害小倌儿们的妙药啊!”
      董执挑眉:“这味药你仿佛也是头次用吧?”
      “是啊!才配出方子来,没试过。”
      “如何便敢说妙?”
      “因为人妙。”
      “所以你心里原就是要拿小十九试一试的。”
      吴是非仰头望顶上,笑容泛起苦涩:“不是我,是公子执意。我可舍不得!”
      董执一愕,抿唇默然。
      “喂,大叔,有件事我挺好奇的!”
      董执抬了抬眼,示意她直说无妨。
      “我来了这些日子,亲眼看见些事,又与你聊过几回,觉得你并非唯利是图的人。虽然性格真的有些怪!”吴是非晃着两只光溜溜没穿袜子的脚丫子,小孩儿一样无拘无束,“所以十一郎那件事究竟有何隐衷,你要迁怒在他身上?我问过金主欠账的数,尚不至于压垮繁露馆吧!甚至可说九牛一毛。”
      董执没有立即回答她,只是将案上的草稿拢一拢,叠齐了收进边上的匣子里,推案起身,去往窗边站一站。夏日风灼,吹在身上并不舒服。
      “落梅看错了人,本座没能及时察觉,确是我害了他。”
      落梅是十一公子尹香雪的表字,如他人一般,孤冷清丽。吴是非没有真正见过这位十一郎,仅仅听人说,听袁恕脉脉地回忆,觉得他好静又好远,美到遥不可及。
      “风月场中待得越久,心越冷,一旦陷落反而愈加执迷,看不清虚情假意。那人跑了,卷走了落梅所有的积蓄,抛下老婆孩子,只带着外宅的女人跑了。哼,他不单骗落梅一个,四坊三街男馆女舍,他都去,有两名小歌姬最惨,为他自尽了。落梅想不通,故意饮酒,借醉拖客人进房。他压根儿就不想要孩子,连自己都不要了。”
      吴是非豁然起身,冲到门边发泄一般将门扇推到头,便是要走。
      “哪里去?”
      “丐帮!”
      “别去了!”
      “不揪那王八蛋出来碎尸万段,老娘不姓吴!”
      “你找不到的。”
      “就没有丐帮弟子找不到的人!”
      “死人他们没处找。”
      吴是非猛回身:“你做的?”
      董执依旧面向窗外,话音缥缈:“是舜钦做的。”
      吴是非慢慢走回来。
      “公子知道么?”
      “除了敬忱,谁都不知道。”
      “为什么要当恶人?”
      “我本就是恶人。明知道这些孩子过得不开心,挣再多钱也换不来自由和尊重,仍要逼他们去对人笑,歌舞升平醉生梦死,此生除了情,他们没有其他的东西值得期待了。我不想落梅的真心沦为人言下的笑柄,就让这一切都归咎于生意吧!客人无义,馆主无情,可怜了小倌儿。至少,大家还会可怜他!”
      吴是非深呼吸,叉腰瘪嘴,胸口发闷。
      “你们这伙子,上上下下全特么有病!”
      董执哼笑:“活得清醒,太苦!”回过头来瞥一眼少女,“你病得也不清。”
      吴是非牵唇邪笑:“我好色啊!脑子进水,本来就是疯的。总之条陈给你了,抓紧改。这期间我会做我该做的,照顾公子,帮他做好生意,给你挣钱。”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挣到了钱以后。”
      “没有以后。你那么有钱,还不是陷在这坑里爬不出去?我就想把规矩改好些,让公子的日子过得舒服点儿,让大家活得比辛苦稍微好那么一丢丢。你也说我有病了,神经病从来不想以后,活到哪儿是哪儿。”
      言罢,扭头往外走,摆摆手提醒:“这可是二公子最后一次开莲了,我不管,大人孩子我都要保住!谁跟我作对我跟他玩儿命!包括你家宝贝!”
      董执自嘲地笑笑,复看向窗外,轻喃:“舜钦么?他不会的。对敬忱绝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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