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基督的十字架》月香枝

6、第五章

　　（诅咒你我深爱的撒旦。）

　　再次在诊疗室里见到上次的少年，是一个月以后。
　　他忽然出现在图然面前，令他措手不及。他很快恢复常态，示意少年在他对面坐下。
　　图然觉得喉咙发干，少年也在等他先开口。想起上一次的不欢而散，想说的话闷闷地卡在胸口。
　　“那是个怎样的人呢？那个……让你感到痛苦的人，你的恋人……请原谅……”刚一开口图然又一次注意到自己的失言，但少年似乎并不介意，只是有些不安地摆弄胸口挂十字架的银链。
　　“是个不信上帝的异教徒。”少年露出苦涩的笑容，“沉默寡言的混球，眼里藏着深渊的撒旦。除此之外，只是非常普通的人。”
　　“和你一样也是学生吗？”图然注意到他左胸上绣着的校徽。少年略微脸红，但是并没否认。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父母都是虔诚的教徒。”少年像是自言自语般嘟囔着，“他们会发现我这不洁的双唇，上帝啊，他们会如何鞭笞我，诅咒我应从未降生……”
　　“……你的痛苦并非我能安慰。我没有宗教信仰。我只是心理医生，不能阻止人们对泥土木头跪拜。但是我能够捕捉感情。所有纯真的情感都是对抗堕落的武器……你爱那个人吗?”图然没有放过少年一瞬间眼神的逃避，他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
　　“你清楚自己的心在想些什么吗？”
　　……
　　* * * *
　　“佐见，为什么不带玫瑰给我？”陪殷凡在医院阳光灿烂的庭院里晒太阳时，殷凡忽然问岚佐见。
　　“……我记得你最喜欢的花应该是百合。”

　　第一次遇见殷凡就是在花店，岚佐见不会忘记。那天是浮粟的忌日，他买走了店里所有的玫瑰，身后与他同样在店里的男人问是否可以用一束百合和他交换。
　　“我母亲喜欢玫瑰，如果能带一束玫瑰去看她她会很高兴。”那人微笑着忐忑不安地看他，岚佐见犹豫着注意到他怀里抱着百合。
　　“这些百合是？”
　　“去看一个生病孩子的礼物。顺便替他补课。我是教师。”他有些不安地补充一句,“我买了自己最喜欢的花……”
　　……

　　“我最喜欢的花一直就是玫瑰。”殷凡抬起迷惑的眼，“你一定记错了。所以我就在奇怪，为什么你每次来都只带百合……”声音渐渐小下去，庭院里起了风，岚佐见替殷凡披上外套，感觉指尖冰凉。
　　从那个十字架出现在殷凡脖子上起他就一直克制自己去相信某个事实，但现实告诉他欺骗自己已没有必要。
　　喜欢玫瑰的不是殷凡而是浮粟。这不是什么该死的“人格转换”，这是浮粟的诅咒一定是。他的灵魂始终附在他留下的十字架上。他对殷凡下了蛊惑。殷凡会逐渐变成浮粟，只要不摘下那个十字架，他终有一天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到那时，浮粟就会回到这个世界上……

　　“殷凡，你可以将脖子上的十字架交给我吗？”
　　“为什么，佐见？”岚佐见望着恋人愈加迷惑的眼，最终还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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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每天都会在地铁站遇见那个为白雪流泪的少年浮粟。他还是穿着黑色校服，胸前银色的十字架从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他每每冲我挥手喊我的名字，说“佐见，一起回家吧……”时，脸上绽放着花一样的笑容……
　　我们不在一个学校。每天下午却一起乘地铁回家。是完全相反方向的地铁。本来绝对没可能相遇。地铁中拥挤的人群将我们推向彼此。我们的手悄悄交握在一起。
　　17岁那年夏天，在我狭小闷热的房间里，我第一次亲吻一个同性的唇和他光洁的肌肤。就是在那时我发现他背上有两道伤痕，浮粟微笑着告诉我他时常想有一天从那里会长出翅膀来。我有些任性地紧紧抱住他好像生怕他立刻从我身边飞走。
　　——与浮粟度过的时光是任何事物都无法代替的。他是忠实的基督教徒，全家都是，他每天睡前都跪在床前祈祷然后亲吻胸口的十字架，他从不将它摘下。但他告诉我这并不妨碍他对我的爱情。我们坚持每天坐同一班地铁回家然后其中一人登上回程地铁好像一个虔诚的仪式。那时我认为即使是上帝也无法阻止我们对彼此的深爱。
　　* * * *
　　“……您还能继续说下去吗？”医生望着坐在对面的这个男子，后者从刚才开始持续着的艰难陈述忽然断了。隔壁病房里殷凡已经安静地沉睡。这个深夜只有岚佐见和必须知道这段过去的医生仍然清醒。

　　“后来？……后来，浮粟死了。”沉默了半天，岚佐见用手遮住脸，“19岁的时候……就死在我们合租的公寓里……”
　　“那天我和浮粟吵了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我非常生气……我一个人跑出屋子，整个晚上都待在外面。直到清晨才回到公寓里去，当时我仍不打算原谅他……”

　　进入公寓中，浓重的血腥味。浮粟如同基督受难般被钉死在地板上……已经停止了呼吸——那天的情景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是岚佐见心中无法愈合的伤痕。
　　全身上下一共五处伤口，胸前是致命伤。刺中心口的那把刀，在浮粟自己的房间里被发现了。
　　“……是被人杀死的。凶手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事发当天，浮粟胸口佩戴的十字架不见了。”
　　“就是殷凡先生脖子上的……？”
　　“……后来在我离开那栋公寓时，搬家公司的人们从浮粟房间的角落里搜出来的。”岚佐见无力地补充道，“可是谁也不知道，那个十字架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