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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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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浮粟,一朵白玫瑰。)
“你为什么哭泣?如果是心中苦闷的话……”
“是的。因我罪孽深重。我已于我虔诚的信仰犯下不可饶恕之罪。”
图然望着自己面前流泪的少年,拿不准该从何处入手。这是他当上心理医生没多久接待的第一个病人,对所倾诉的悲伤他还没有学会某种客套的体贴。他下意识地将桌上的面巾纸盒往前推了推,少年抬起泪水盈盈的眼露一个感激的笑容。
“谢了,医生……您对我这样注定要入地狱的人太好了。”
“……我不是存心失礼,但这就是我有时反对过分狂热的宗教的原因。”图然半是怜悯半是无奈地凝视着少年胸前银制的十字架,“说真的,你的灵魂难道不属于自己吗?”
“从佩戴上这个十字架的那天起,我的灵魂就是属于弥赛亚(救世主)的……但现在他已在我眼前永远关上了天堂之门……”
“我实在是不明白。”图然打断少年对自身无尽的忏悔,“虽然很多人无法理解……但我认为同性之爱不是件肮脏的事情。”
“‘不可与男人行苟合之事,如同对女人一般……’,地狱第七狱第三环的天降之火和灼热之沙正是为此……”
“据说写《神曲》的但丁本身就是双性恋,而且他还是个自恋的混蛋。”图然感到眼前神经质的少年是自己将自己逼入了痛苦的深渊中,记得书本上说过在这种情况下不妨将话说得稍微狠些,“只有他一人有特权游历地狱炼狱和天堂并亲眼见到上帝,而且还将从天而降的仙女贝阿特丽切写作自己的初恋情人……天知道有谁相信这些鬼话?”
少年苍白的脸上泛起愤怒的红晕,秀美的脸上满是泪痕。图然还来不及为刚才说出的话感到后悔,他便像风一样冲出诊疗室,留图然一人独自品味自己过多的沮丧……
* * * *
“您也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如果是在地铁里忽然晕倒或许是贫血,没有必要特意要求看精神科。”
医生似乎在皱眉,又好像不是。他望着此刻临时躺在殷凡隔壁病房的岚佐见,后者别过脸,不愿做过多解释。
“那么,既然是我的病人,不妨说说病情……发生了什么事?”穿白大褂的男子在床沿上坐下,耐心等待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的病人。沉闷的空气混杂着夜间的湿气,如同古蛇一般令人不快地缠绕皮肤。岚佐见吞咽着涌上喉咙的话语,斟酌着如何开口。
“……我看见了幻象。对,那一定是幻象……”
“幻象?”
“对,看见了……甚至能感觉到,那个站台上的少年,跳下了疾驰着列车的站台。还能听见冰凉的车轮和铁轨碾碎身体的声音……整辆地铁都在摇晃……”
“实际上什么也没发生,对吗?”
“……”岚佐见适时地再次沉默。他开始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疯了……但他还是用他必须承认的力气点了点头。
“您认识那个少年吗?”
“……”
“那个少年,您知道是谁吗?”像是觉察到病人内心的痛苦,医生放缓了语气。
“……认识。”
“那是?”
“…………医生,可以再开些安眠药和镇静剂吗?”岚佐见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医生摇摇头,“最好还是不要依赖这两种药物比较好……您究竟为什么感到困扰?如果能说出来……”
“是噩梦。每夜缠绕我不放的噩梦。这真是极度的恐惧,”原本躺着的病人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他从床上坐起,紧紧攥住医生白色的长袍,骨节发白,“是浮粟,医生,就是他!……殷凡从窗前回过头,却是浮粟的脸……这一定是诅咒……”岚佐见猛地刹住话头,他松开双手扶住头,像是为刚才提起浮粟的名字感到万分后悔。
“关于浮粟……我明白了,您还是什么也不愿说吗?”医生叹口气,略微安抚自己的病人后,起身准备离开。
“……十字架。”
手正要伸向门把手的医生回过了头,“对不起,您说什么?”
“十字架。”岚佐见寻找着字眼描述自己看到的一切,“那个站台上的少年,他戴着银色十字架……”
“是殷凡先生的那个吗?”
“不是的……殷凡的那个十字架,原本就属于浮粟……”
* * * *
纷扬的雪花大朵大朵地落上窗台,宿舍窗外有人对着我喊:“佐见,出来打雪仗啊!”我从书本里抬起头冲这些高中的大孩子们挥挥手,“我才不去。又不是小学生了。”
其实我听见白雪哭了。不知道别人是否相信。
我在宿舍里同数字作业进行艰苦的斗争,直到傍晚眷顾这宿舍窗台。我伸个懒腰丢下笔,雪已经停止,操场上打雪仗的人群已经消失,夕阳玫瑰色的光泽镀在被践踏得七零八落的白雪上——融化的雪水混着泥浆,是白雪肮脏的眼泪。
(空旷的操场上,还有一个人?)
穿黑衣服的少年蹲下身像与什么人对话。我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我套上校服外套跑出宿舍楼。少年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我。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你也听见雪哭了?”少年点点头,泪水仍然不断从他明亮的眼眸中滑落。
“愿上帝宽恕他们,不讨他们玷污洁白之罪。”少年直起身。浅色的长发自肩头滑下。
他用满含泪水的双眼望着我,胸口挂着的十字架反射着白雪和夕阳的光辉。雪花一瞬间在他周身纷飞成无形的光环,我在其中迷了双眼。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在雪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浮粟,浮,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