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基督的十字架》月香枝

4、第三章

　　（我等待光明，黑暗便来了。）

　　穿黑色斗篷已经化妆完毕的岚佐见在摄影棚场边坐着随时准备上场。斗篷领口令人不自在地紧绷，他感到有轻微的窒息。剧本被握在潮湿的手心里有些发烫。

　　电影名叫《血族的葬礼》，情节非常简单。伯爵夫人，英俊的神甫与吸血鬼家族的渊源。由岚佐见饰演的吸血鬼将在接下来这一幕里咬断一位少女的脖子并邪恶地笑。
　　（……不讨好的角色。）

　　“岚佐见先生害怕十字架吗？”
　　收拾化妆室的年轻人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拍摄完毕后正在卸妆的岚佐见愣了一下踌躇该如何回答。
　　“因为，那天神甫进入化妆室时，您像逃一样跑出去。”年轻人若有所思，“那时我就想，您是不是真正的吸血鬼呢……呵呵。”
　　岚佐见也对着化妆镜配合着僵硬地干笑。他望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琢磨自己到底哪里与吸血鬼相像。

　　在这部电影里，神甫要戴上长假发，穿一袭硬领黑色长袍，胸前挂着银色十字架，用一根木钉最终钉进吸血鬼的心脏。
　　岚佐见本人当然不是吸血鬼，也不会被十字架和圣水杀死。但他还是怕那个神甫，或者说，是演神甫的演员。他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长发，黑衣，还有胸前光亮的十字架，都会令他无药可救地想起记忆中总是忧郁的美少年。他巨大而光耀的罪，时时在他胸口如针刺般麻痛。
　　（……谢天谢地。目前为止还没有与他的对手戏。）

　　“请您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我有关浮粟的事。”医生用异常严肃的表情望着对面再次用沉默无声拒绝的男人，“殷凡先生的病被称为‘人格转换’，即否定原来的自我，自称是另一个人，但没有相应的语言和行为改变。这种情况下最好能知道病因，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找到殷凡先生会自称是浮粟的原因。可您拒绝开口，我们对这个叫浮粟的人根本一无所知。”
　　“这样下去，他一辈子都将活在别人的生活里。岚佐见先生，您一定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恕我冒昧，您和殷凡先生……是恋人吧？”
　　岚佐见猛地抬头。面前男子的眼眸异常平静。

　　“浮粟……？……我可以做任何事情配合治疗，只有这个人，是绝对不能被提起的。即使是医生也没权利随意打探别人的隐私……那么。”
　　岚佐见从座椅上站起身，转身离开了房间。仿佛能感到身后男人失望的目光。他轻轻叩上门，走向隔壁的病房。

　　殷凡正在沉睡，领口泄露出一丝银光。是那个银质十字架。那是浮粟留下的唯一遗物。是灼烧在佐见心口的一团火，他从未敢触碰它，将它锁进永不见光的抽屉里。它却在某天早晨莫名地出现在殷凡脖子上，从那一天起这个沉睡中的男人忘记了自己。岚佐见轻手轻脚想要将十字架摘下，却发现银链与殷凡的手指纠结在一切。他叹了口气收回手，在手心印下一吻。

　　岚佐见在医院门口上上下下翻着口袋，徒劳地寻找与钱包一同忘在家的车钥匙。最后认命地叹了口气——最近自己叹气的频率似乎比往常来得多。
　　他慢吞吞地走向医院门前的车站。站牌上的数字向这个倒霉的男子宣告他与最后一班车失之交臂。岚佐见愣了半天，想起医院附近有地铁站。他朝地铁方向走了几步，又犹豫地停住。
　　摸摸口袋，身上的零钱并不够打车。他皱着眉望地铁的方向，好像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最后一班列车呼啸着驶进站台，出乎意料地拥挤。车窗玻璃上映出站台上人们疲惫的脸。
　　（特写：许多黯淡的眼睛。）
　　车门关上，穿风衣的岚佐见被车内的人群挤到窗边。他用手抓紧吊环以免失去平衡。
　　列车还没开动，岚佐见有些困倦，他将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
　　(这时，站台上的某个人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穿校服的少年？)
　　隔着此刻仿佛已经消失的玻璃，岚佐见与站台上明亮光线下的少年对视。他听见自己浑身发抖骨节相互碰撞的呻吟，他想迈步逃开，可僵硬的双腿却无法移动。额前的刘海微微晃动，少年在站台边缘慢悠悠穿行。岚佐见甚至无法从窗边移开惊恐万分的目光。
　　列车开动时与铁轨的摩擦声让他的放松只有一瞬。下一瞬间在窗外站台的明亮即将被黑暗的隧道吞噬时，少年的脸一闪而过。
　　（列车启动的一刹那，少年纵身跃向站台下方浓重的黑暗中。衣服上的花纹像在风里流动的水。）
　　（掉下轨道的时候，那张熟悉的脸上，对岚佐见……露出了笑容？！）

　　骨骼与肌肉支离破碎的声音。岚佐见甚至能穿透地铁底部看见那些殷红的血怎样在冰冷的铁轨上开出花朵。整辆地铁在他脚下剧烈震颤让他无法站稳，他知道下一秒地面将裂开巨口将他吞噬。车厢里的其他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惨剧的发生，岚佐见瘫倒在地上发出崩溃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