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闻馨

7、第 7 章

　　已是覆雪的庭院让孤身站立的公瑾更添冷气。
　　「周大元帅。」小草从他身后接近，她明显感到公瑾周身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该怎么称呼？」微持着人前的多礼，公瑾认出迎面而来的人是『前』雷因斯的女王…据他所知，雷因斯的女王已『亡故』了，想必是用了某种方法保持现在这种模样吧。

　　「苍月草，宫庭书记官。」
　　「…辛苦了。」他指的是造成小草当下这种模样的术法──并非泛泛之辈就可随便使出的。
　　小草笑着，聪明人就可以省了解释的麻烦。西湖畔初见就知他不是简单人物，现在的感觉更是深刻。一眼就看出她身上发生过的事…小草在钦佩的同时也不免疑心，他真的只有地界顶峰的实力？

　　他是陆游门下最受器重的弟子，除本门武学外还是使用东方仙术的高手，但东方仙术和自己身上施行过的东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系统，他怎么能一眼看出？莫非这位名动天下的铁面神将还有其它她没能探知的秘密？

　　「不该知道的事最好别知道太多啊。」梅琳?格林无声无息的出现插话，她别有兴味地打量公瑾缠绕白纱的右手，似笑非笑：「果然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方法，凌虐自己到这种程度。」

　　公瑾持礼向梅琳躬身，「前辈见笑，此等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要是太天位高手碰上『这种方法』，恐怕也会任人宰割。你这男孩子年纪轻轻就这样对自己不会太残忍吗？」
　　「…也许吧，」浅\不可察的无奈夹杂在公瑾淡漠有礼的话语中，「这，是我自做自受。」
　　梅琳笑一笑，不置可否。一旁的小草看着公瑾，她忽然有所感触…威震艾尔铁诺西方国境的铁面元帅并不如李煜口中的那般残忍…他只是太狠、太忍心下手──对他自己。

　　气氛瞬间下降到绝对零度。
　　「久闻周大元帅在音乐方面也有深厚造诣，不如我们去琴房吧！」她提出建议也只是想缓和气氛，这么地僵下去，她都快冻成冰了。
　　公瑾微微点头，只是没想到，点头的后果竟是那么出乎意料。
　　理应尘封的东西出现在他眼前唤起的是深沉的怒火，公瑾无表情的脸，渐渐、渐渐有了尖锐的笑意。
　　该是墓葬的古琴安静地躺在黑色绒缎上，公瑾认得那把琴──许久前他亲手放入小乔棺椁的陪葬品。
　　「这把是『萸琼』。」敏锐地察觉公瑾的神色不对，小草解释古琴的由来。「大概是一百年前从古董商人那儿买下的，在那之前这把琴已经有将近三百年的时间不曾现世。『萸琼』是把有两千年以上历史的名琴，以周大元帅音律方面的造诣一定是听过『萸琼』之所以有名的原因吧？」

　　「『萸琼』是极其罕见、有灵性的古琴，它不仅音色优美，更特别之处是会认主。除非主人去世，否则任何人都无法用它奏出乐曲。」萸琼已被爱琴者视为逸品，只要对音律稍有研究的人都不会不知道它为何有名。

　　「目前为止没有人能弹它…」小草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想必弹『萸琼』也是要靠一点缘份的。」照推测，『萸琼』的前主应当不在人间才是。爱琴者对这把绝世名琴简直可用如痴如狂来形容，既可被『萸琼』认定为主想必也是一名精通乐曲的能手，没有一个爱乐者会轻易出让可视为第二生命的琴的。「元帅可有意试试？」

　　没故做客气，公瑾点头问道：「『没有人能弹』是连一个音也发不出？」
　　「是的。」她也曾为这把琴挫败过。将『萸琼』抱上琴室中央长案，月白琴身和暗上深紫的绒缎形成强烈对比。
　　「之所以弹不出声音，是因为『萸琼』的主人还活着。」十指按上，公瑾有种想要大笑的冲动，犀利笑意挂在唇边久久不去。拂过琴弦，数个音节立刻回荡琴房之内。「很久以前，『萸琼』的主人是──我。」

　　小草不自觉退了一步。雷因斯•蒂伦的女王不会有『害怕』这等情绪，但公瑾在剎那间发出的气势却是和她『唯一』认为可怕的兄长──白起──一模一样！

　　『萸琼』在公瑾手上没有奏出诗经雅乐，反倒演出了一场登不上大场面的小曲儿。
　　那一首异族歌谣是公瑾许久以前的记忆，曲调优美、婉转的音色中诉说着一对恋人相爱结合的故事。水晶互碰似的清脆琴音低回着、奏出了正确的音调，却让人感受不到歌曲中恋人们沉浸在爱河中的喜悦。

　　公瑾的神情是略带忧愁的，听者在琴师结束最后一个音符时出现了与曲意完全迥异的反应。
　　凭李煜在音乐方面造诣，他听过这曲子。简简单单的歌谣要唱出并不是太困难，可要精准无比地弹奏出每一个音、表现原先歌者对唱的二重调，不但琴师的功力要有一定水平，本身还得苦练才行。

　　公瑾对音律方面的研究他是知道的；他好像还没见过公瑾有什么不会才是重点。只是…
　　李煜皱了下眉。
　　许久前两人梅下煮酒论诗时公瑾用把普通的琴就能奏出和李煜笛音相比毫不逊色的乐音，琴笛合鸣之际是未有一方不及。寻遍风之大陆也不一定找得到第三人有这般高超的技巧。

　　他怎会把这曲弹成这模样？！
　　温度等同歌者冰霜般美貌的隐意是扭曲了原本的热情，以公瑾的程度不该出这种错。
　　除非，他是刻意。
　　「五师弟对这曲子打了几分？」
　　「五十分。」他补充说明，「技巧一百，情意零分。」
　　「真是严苛啊…」公瑾在笑，但是很冷。
　　情意是什么东西？他用得着吗？
　　他对那无用的东西似曾相识，但，他不曾从那得到什么。也许是有的，只是……他得到了什么？他得到的是一世的情殇、连软弱哭泣的权利都不被允许！
　　「五师弟可认得这把琴？」
　　「『萸琼』。」失踪很久的古琴。
　　「很久未弹…都生疏了。」他低吟：「惊回首，梦已千里；莫回眸，人已远去；再流涟，却是断魂…」指尖挑起一节高亮的短音，公瑾又十指按上琴身琴弦，曲音竟是凄凄地让李煜心惊。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立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二师兄这曲『小重山』是在暗指自己吗？」
　　「是与不是，『知音应知琴音』。」他笑，别有深意。「曾有个人…是『知音』，她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连我眉毛一挑她都猜得出我玩的把戏。」
　　「能了解二师兄你的人…怕是罕有的能人了吧？」
　　「是啊，她在家乡被称做才女，她也当之无愧。」微微的、李煜看见公瑾唇边带着一丝温柔。在他提到他的『知音』的时候，他的表情是李煜从来都没看过的──柔情？

　　「很少听你对女人赞誉有加。」心头酸酸的，他…在嫉妒？想自己被多少人称为天才却极少得到公瑾的称赞，今天头一次听到的女人却轻而易举获得公瑾的赞美？！「她是二师兄的『红颜知己』吗？」

　　「是我的未婚妻、也是独一无二的知己。」
　　「你…很爱她？」否则，为何露出那种我不曾看过的温暖？
　　「……是啊。」公瑾似是心不在焉地抬眼瞥了李煜一眼，「『萸琼』就是她赠我的。」
　　「获得你青睐的女子想必是个绝色美人吧？」
　　这次公瑾抬头直视李煜。「我不知道小乔是不是绝色…只知道她任何方面都足以与我匹配，就够了。」
　　「既然两情相悦，」他发现喉头竟有些苦涩，「怎么还不成婚？」
　　「呵呵…」公瑾笑出声，很低很低…但确实在笑。「她去世了。」好轻好轻的笑着、好深好深的自责──「被我失手，误杀。」
　　──死了？！
　　没注意到的惊异脱口而出，听见公瑾答话才发觉自己的无礼。
　　公瑾又是一脸云淡风轻。「是的，她死了。」
　　冷冷的语气、冷冷的微笑。李煜上前抱住公瑾，企图让那随时都会因为太过寒气而碎去的冰晶上升一点温度。
　　尘封的记忆被唤起…第一次毫无预警抱下去的后果是当场被摔飞三尺远。那时他还很年轻…受了挫折只想躲到自己最敬重的师兄身边舔舐伤口。第二次，公瑾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有一会时间才借出肩膀让他依靠。后来他赖在那无言但温暖的怀抱成了习惯…太习惯身后总有一个不说话的人等待着自己在倦了、累了的时候伸出双手给予一处安憩之地…

　　他靠上他的肩就像从前。好像在给公瑾安慰也好像是同病相怜。李煜很清楚自己的举动代表着什么，他必须捉住公瑾、否则…他会就此消失不见、消失在世上、消失在所有人面前…──消失到他的恋人之前和她双宿双飞！他不允许、他…『周公瑾』是他一个人的！

　　轻轻顺抚着李煜的银色长发，错落在一片银色的金丝不知是寻求依赖还是给予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