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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定约 ...

  •   我们往山下走去,公子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安祥,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我却开始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件事情很重要,一定要想起来,可我偏偏忘记了......
      “荷露?”公子见我魂不守舍,回头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是啊,我在想什么呢?我要想什么?很重要......非常重要......
      这么重要的事,那多半与公子有关!公子!刹那间,我心头如有一道闪电划过,冲口而出:“江枫!”
      “江枫?”公子蹙了蹙眉,道:“那不是江小鱼的父亲么?你怎么突然提起他来?”
      “我是想起桃四婶说起过的一件事,”我迎着公子探寻的眼睛道:“她说,江枫是当年天下第一美男子,大小宫主都爱上了他,可他却不爱她们。有天两位宫主不知听见江枫的什么消息,居然一起出宫了,回来的时候,回来的时候......”
      “怎么了?”
      “回来的时候,就把刚刚出世的公子你给带回来了。”
      公子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居然有这样的事?是巧合吗?”
      “不会啊,公子!移花宫向来不收男婴的,两位宫主却偏偏亲自把你抱回来,并如此重视,怎能刚刚是巧合?”说这些时我想起大宫主的残暴,不由心下乱跳......但为了公子,豁出去了!
      公子沉默,剑眉微蹙,目光变得很深很深。良久,才缓缓道:“莫非,我与那江枫有什么关系不成?”

      经过这样一折腾,我们回到客栈时已近中午。经过铁姑娘的房门时,公子忽然住脚,关切地看了一眼,伸手欲叩,却神情尴尬地缩回来。我见了道:“公子,你想去探望铁姑娘?”
      公子点点头。我道:“我可以把她的纱帐放下来,这样公子不必面对她,却可搭脉探知她的情况。”公子叹了口气道:“如此甚好,谢谢你,荷露。”
      我正要去推铁姑娘的房门,不料还没触及,门却自己“咿呀”一声开了。只见铁姑娘站在门口,一身素白的襦裙中衣,长发披下,病容不掩,脸颊尚留发烧导致的嫣红,看起来真如梨花胜雪、西子病心。我与公子俱是一愣。公子垂下头不敢看她,道:“铁......铁姑娘。”
      我不由从心底钦佩她的勇气,竟比公子更能坦然面对。我道:“铁姑娘,你怎的起来了?你烧还没退尽,别又受凉了。”
      铁姑娘勉强对我笑了笑,道:“不碍事。我有些话,想对花公子讲。”
      闻言我立即识趣地转入自己房中——正在铁姑娘隔壁。然而他们两并没压低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入耳中:
      “有什么话,请讲。”是公子温和的声音。
      “这段日子来,你处处照顾着我,若不是你,我早已死了,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我这一生中,也从没有人像他对我那么坏,”
      唉,铁姑娘,你记得公子的好就好!我正为公子欣慰,不料她紧接着道:
      “但是我……我也不知为了什么,一瞧见他,就没了主意。”
      啊呀!我禁不住以手加额,呻吟了一声:铁姑娘啊,亏我还为你瞒下了那个呓语,不料你倒是自己对公子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可真是全然不担心失去公子啊?你可知在移花宫多少人欲近公子一步都不可得?虽说公子温和谦逊、平易近人,但毕竟在宫中位极尊崇,等闲无法接近。往往哪位宫女得到他的一个笑脸相向,或者听他对自己道声“谢谢”,都可以作为好几天孜孜不倦的话题,在姐妹中炫耀的资本。从来没有人敢想象能得到如铁姑娘这么多!可她居然看来竟不珍惜!哎呀,这......
      “这些话,你本来不必对我说的。”公子的声音透出淡淡的无奈。
      “我也知道这话不该说的,但若不对你说个明白,我心里更难受,更觉得对不起你。”铁姑娘语带幽咽。铁姑娘啊,这话是不该说,说出来你是痛快了,可公子心里难受啊!
      “感情的事没有办法勉强,”公子温言道:“所以这又怎能怪你?你又有什么对我不起?”公子毕竟是公子,这个时候还能......

      片时的沉默,铁姑娘续道:“那么花公子下一步准备怎么办呢?”
      “我欲回移花宫,向两位师尊询问清楚,到底为什么要杀小鱼儿。”
      “花公子竟同我心里所想!”铁姑娘略带欣喜道:“我也正欲去移花宫,向两位宫主询问此事。”
      闻言我吃了一惊:铁姑娘未免太异想天开了。这移花宫是随便让人进去的么?就算闯了进去,两位宫主又怎会随便接见外人?就算勉强见到,又怎会回答一个外人的问题?只怕反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大概公子也大感意外,沉默了片刻,才道:“如此,你跟着我进去吧。”——唉!公子还真是忍不下心来拒绝她。有公子相伴,铁姑娘的性命至少应该无碍了。

      又是片时沉默。公子忽道:“对了,那小鱼儿......”
      “他怎么了?”铁姑娘急问,关切之情,溢于言辞。我不由又在心里呻吟了一声......只听公子续道:“燕南天大侠正在找他。而且燕大侠是他的义伯,有燕大侠照顾,你不必为他担心了。”
      “燕大侠!太好了!他也有自己的亲人了!”铁姑娘欣然道。她这样为小鱼儿高兴,公子看见,又不知会做何感想?我不由摇头苦笑不已。罢也罢也,人与人真是不同,我视公子为天人,何其有人舍明珠而求瓦砾!(小鱼儿在世人眼中固然不错,在我心里却哪及公子万一?)他们两的感情事,还是随他们自己去吧,我再也懒得理会了!
      我把店小二叫来,吩咐他去公子房中备好沐浴的热水,自己却觉疲倦得连沐浴也可省了,把湿衣服一除,钻进被里,头沾枕头就睡熟了。

      次日我们启程往移花宫而去。因为铁姑娘病体未愈,我们赁了一辆车,由我驾车,公子骑马在旁同行。不料刚出眉州城,就听见后面有人气急败坏地大嚷大叫:“花无缺!你这卑鄙小人!站住!”
      公子剑眉微蹙,勒转马头。我愕然回顾,连铁姑娘也从车里探出身来。公子自出宫之后,在江湖中行侠仗义,口碑极好,是谁居然喊他“卑鄙小人”?
      是燕南天!只见他怒火上冲,如那怒火真看得见的话,他现在就像是一个全身上下炽燃的火球,焰腾腾地滚将过来,咬牙切齿,五官变形。冲到近前,拔出阔剑直指公子道:“花无缺!我真是信错你了!快把小鱼儿交出来!他若闪失一根毫毛,我要你碎尸万段!”
      小鱼儿?!!公子愕然道:“前辈何出此言?晚辈不知小鱼儿现身在何处。”
      “还想狡辩?!我是找到了收留小鱼儿的杂耍班,但那班主说小鱼儿今天一早被几个阴阳怪气的女人强行带走了!那不是移花宫又是谁?不是你又是谁?!”
      小鱼儿被人带走?“阴阳怪气的女人”,听起来倒的确像是移花宫。可又是谁下的令呢?莫非......莫非正如我感觉的那样,公子看似自由,其实仍被遥遥监控着,虽不到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的地步,但大致行踪都被掌握,所以昨天刚刚表示出不愿杀小鱼儿,今天宫里就派人亲自去捉小鱼儿了?
      听到燕南天的责问,公子脸上也不由微微带气,道:“晚辈不知是谁,只知绝不是我!”
      燕南天怒道:“推得一干二净!这回某家再不信你的花言巧语,纳命来!”言毕阔剑一斫,就要向公子扑来。
      “等等!”这时,铁姑娘忽然从车上冲下,拦在公子马前,嘶声道:“燕大侠,我知道他,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是卑鄙暗算的小人!请燕大侠三思。”
      “喔!”燕南天一双锐利的眼如电般射向铁姑娘,道:“你又是谁?某家为何要相信你?”
      “只因,只因......”铁姑娘脸色涨红,情急之下,突然冲口而出:“只因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关心小鱼儿,小鱼儿如被害我绝饶不了凶手,但......但即便如此,我也绝不相信花公子就是暗算小鱼儿之人......”
      她情急之下的真言流露,让公子不由黯然无奈地闭了闭眼。燕南天如鹰隼般的目光直直盯着铁姑娘道:“你莫非就是万神医口中的铁心兰?”
      铁姑娘连忙点头,喜道:“正是晚辈。”不料燕南天眼中寒光一闪,厉声道:“小鱼儿已落入别人手里,你还在为他说话!难怪小鱼儿不愿理睬你,原来你也是个善变的女人!”
      这句话一出口,我们这边三人一下都惊呆了。铁姑娘眼中泪水滢滢而转,颤声道:“江小鱼若有危险,晚辈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救他的,但燕大挟说花......花公子暗箭伤人......晚辈死也不能相信。”
      燕南天冷笑道:“你要为小鱼儿拼命,又要为花无缺死,你究竟有几条命?”
      铁姑娘眼中泪水终于滑落,道:“燕大侠无论如何责骂,就算认为晚辈是个...是个水性扬花的女人,晚辈也没法子......”说着突然扑倒在地,嘶声道:“晚辈只求燕大侠放过了花公子,日后燕大侠若是发现他是在说谎,就算将晚辈碎尸万段,晚辈也是甘心的。”
      燕南天厉声笑道:“好!你居然要以性命为他作保,只不过像你这样朝三暮四的女人,你的性命又能值得几文?”
      真是太过分了!同是女孩,我完全可以感受到铁姑娘受的是怎样不堪的侮辱,顿起狐悲之忾。只见涵养超人的公子也终于发怒了,脸色铁青,五根指头一根一根地按上了“碧血照丹心”的剑柄!

      我、受、够、了!
      从昨天到今天,我已经忍耐这位飞扬跋扈的“大侠”够久了,现在公子严霜般的脸色俨然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再也按捺不住,“噌”地从车驾上跳下,三两步冲到他面前,戟指指着他的脸道:“你有完没完?有你这么跟人说话的么?你以为人家尊称你一声‘前辈’你就真是个人物了?你以为你顶着个‘大侠’的名号就可以随便侮辱人了?什么‘大侠’,除了有两把子蛮力气,你见识鄙恶、心胸狭窄、猜忌多疑,你根本不过就是个山野村夫!”
      “你!你!你!”燕南天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暴眼圆睁,吃惊得话都说不顺:“你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我有何不敢?”我此时正天不怕、地不怕,左手往腰间一叉,右臂在他面前一晃,道:“你能把我怎么样?不过就是打我、杀我罢了!那岂不是更坐实了我的话!山野村夫凭几把蛮力也可以欺负一下妇女幼童!你打我、杀我更好,传出去‘南天大侠、理不服人,恼羞成怒,滥杀弱女’,你那‘大侠’的威名可就更响当当了啊!来来来!打呀打呀,杀呀杀呀!”说着还把脸冲他一偏,指指自己的面颊,示意他朝这里打。——不知不觉间,我把幼年在市井讨生活的泼皮无赖伎俩又端了出来。这也是当时赖以救命的奇招之一,现又加上移花宫数年苦学的“伶牙俐齿”,内力外功、珠联璧合,突然这样使出来居然威力不小,使堂堂一代大侠瞠目结舌,不知所对,醋钵大的拳头举起来却愣是击不下来。因为击下来就是验证了我的话。
      “噗嗤——”一声,是铁姑娘破涕为笑了。随即公子咳嗽了两声,轻斥道:“荷露,够了!”我回头,只见公子虽然一脸正经,但眼底也透出忍俊不禁的笑意。
      痛快!我意犹未尽地朝燕南天呲了呲牙,这才转身向马车走去。
      其实一旦冷静下来,我也不得不承认燕南天还是一位侠士,否则根本不可能容我把这些话说完(而这些话也不可能奏效)。相比之下,在大宫主面前稍有不敬,就会身首异处了。我自嘲地想:我对大宫主毕恭毕敬,却敢当面直斥燕大侠之非,何尝不是欺善怕恶?
      只听公子作揖施礼道:“荷露出言无状,还请前辈恕罪。只是小鱼儿去向,晚辈委实不知。”
      燕南天仍是气鼓鼓的,胸膛不住地一起一伏。终于缓过些神来道:“好,好,我不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总之带走小鱼儿移花宫嫌疑最大。既然你们扣住他,我就扣住你!如果他们杀了小鱼儿——”怒眼圆睁,咬着牙一字字道:“我就杀了你!”
      公子怔了一怔,随即仰天叹了口气道:“这样倒也公平。”
      “公平?哼,谁居然敢在我面前要求公平?天大的笑话!”忽然一个极尽轻蔑的声音响起,人影未现,声音却已缭绕在上空,了不知从何而来。伴随着这声音,本来阳光明媚的道路上忽起了森森寒气,仿佛天一下阴了下来。
      这熟悉的话音,这熟悉的寒气......我在心里打了个突,顿时知道是谁来了,马上恭敬跪下,低眉朗声道:“恭迎大宫主圣驾!”
      唉,我是真的已经成墙头草了!
      只见大路尽头出现一位绝代风华的丽人,一身宫装,八幅彩绸飘带向四面八方迎风招展。也不见她抬足动身,但刹那间就飘近了一丈,刹那间又飘近一丈,倏然已在面前,款款站定,正是大宫主,身后还跟着一众低眉垂首,衣饰齐整的宫女。公子立即下马,垂手恭立,道:“大师父!”——他是真心实意对大宫主恭敬,我却全是装出来的。
      大宫主冷冷道:“你还当我是师父啊?”这话对公子无疑是非常严重的责备,公子立即一脸惶恐地低下头。
      燕南天自大宫主一出现,就怒发冲冠、剑拔弩张,冒火的眼睛恨不得把大宫主活活烤熟了。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大喝道:“邀月贱人!纳命来!”不料大宫主眼皮微抬,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止住了他的一切攻势:
      “你不想知道小鱼儿的下落了吗?”
      “小鱼儿!!小鱼儿果然落在你手里了!你把他怎么了?”
      “想知道的话,就闭嘴,等我料理完本门之事再来搭理你。”大宫主冷冷道。燕南天钢牙几乎咬碎,但竟然真的不再出声。堂堂一代大侠,为了义弟遗孤,居然甘愿忍受这样的屈辱,此时我倒有些佩服起他来。
      大宫主电一般的目光又射在公子身上,道:“临出宫前,我吩咐你什么来着?”
      公子头上汗出,道:“师父吩咐,要我亲手杀死江小鱼。”
      “那小鱼儿武功比你如何?”
      “他......武功不如弟子。”
      “杀他对你很困难么?”
      “......其实不难。”
      大宫主眼中凌厉的光一闪,厉声道:“既如此,为何你三番两次让他逃走?如此简单的一件事,你都做不好,你太令我失望了!”
      公子额上涔涔汗下,忽然间双膝跪倒,垂首道:“请师父责罚。只是,弟子刚好想回宫,询问师父为何定要我亲手杀死小鱼儿?”
      大宫主没料到他忽然问出这么一句来,竟怔了一怔。铁姑娘忍不住道:“是啊,求求你,告诉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他杀小鱼儿?”
      “这有何不明白的,她怕小鱼儿来报仇,所以斩草除根、先下手为强!”燕南天咬牙切齿道。
      大宫主冷冽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转了几转,忽然一笑,道:“无缺,你想知道我为何要你亲手杀死小鱼儿?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公子喜出望外,道:“请师父垂示!”
      大宫主冷静道:“只因他父亲害死了你的父母。他是你杀父母仇人的儿子。”
      公子一怔,这个答案颇出乎他的意外。还没等他出声询问,燕南天就咆哮起来:“放屁!你倒是恶人先告状,血口喷人!我那二弟是个一等一的慈善人,怎会去害人?你倒说说看,他父母是谁?我二弟怎的害死了他们?”
      “是啊,师父,原来你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为何从不曾向无缺提起?”公子殷切盼望地看着大宫主,道:“师父,求求你,请告诉弟子,我的父母是谁?”
      “你的父母是谁,”大宫主冷冷地笑着,抬眼望了望无尽的虚空,悠悠道:“等你杀死了小鱼儿,我自会告诉你。”

      我见公子暗地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又抬头对大宫主道:“即是如此,弟子还有一事相求,恳请大师父成全。”
      “什么事?”
      “弟子已经和燕大侠订立了三个月之约,由他教导小鱼儿武功,三个月后,再与弟子生死决斗。能否请师父放还小鱼儿,让弟子可以践约,不为无信之人?”
      我以为大宫主绝对不会同意的。毕竟现在小鱼儿落在我方手里,燕南天就算能和大宫主斗个平手,这边也还有公子和余人,我方处处主动,燕南天绝对讨不了好去。可是没想到大宫主听了此言,眼睛一亮,一闪而过一道兴奋的光,嘴角抿出一缕微笑,道:“这倒是个很好的主意啊!就这么办!”
      她全然不担心公子的胜负生死吗?
      她随即对燕南天道:“燕南天,我知道你想杀我。我也正想会会你,不过嘛,不是现在,而是三个月后。三个月后,等他们两决斗完,无论结果如何,那时候——”冷冷一笑,眼中光芒一闪,道:“那时候如果你还想找我,我一定奉陪。”
      燕南天咬着牙道:“好!走着瞧!”
      大宫主转过身,眼中光芒闪烁,唇边的微笑看起来竟有些诡异:“没有人能阻止这场决斗......没有人!”说着一打手势,示意宫女们去把小鱼儿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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