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江湖》執光

8、八章

　　暗阁，望曦院落
　　黑衣的矫健身手从小阁三楼茶室的窗户翻了进来，意料之内的，两名友人全在这里，只是一个正在包扎手臂另一个在煮茶，两人见到她出现一点意外都无，包扎手臂的那个抬头瞟了她一眼，另一人则露出对她行为无可奈何的笑，没人追究她先前无故偷跑的行为。
　　径自在白衣友人的身旁入座，她看着友人专注的神情、煮茶时从容自若的态度。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扳下茶饼一块，细辗成末，放进温热过的天青色荷叶型瓷碗，右手边的红泥小碳炉上白水煮开，煮茶之人拿起茶壶冲点入碗，不快不慢的速度，清新的茶香顿时在茶室里漫开。接着君临悦拿起放置一旁的茶筅开始打茶，手中的动作看似并未多费力气，天青色的瓷碗中却渐起茶沫，在碧绿茶水上如冬日飘雪一般，最后那杯碧潭飘雪就被放到了白悠然身前。
　　「舍得回来了？」将多余的绷带剪去，季清和终于开口。
　　「这儿是我家，不回来我去哪？」坐着的身子一歪，白悠然终于还是靠到了君临悦身上，而君临悦也只是拍拍白悠然的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动作。
　　「你既然受伤了就代表临悦没事吧！」一说话，又是足以气死季清和的话语。用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撇过头，季清和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不再和白悠然耍嘴皮子。
　　「身体好些了吗？」君临悦的问话如夏日里的山间清泉一般清朗、沁入人心。
　　「不好，我敢回来吗？」她挑眉反问，得到的是季清和的大白眼一枚。
　　「那就好。」君临悦笑了笑，就在白悠然以为他下一刻会说出「禁闭十日」这样的话语时，他是说了话，却不是白悠然以为的那样。
　　「我们还是接了凛楼的生意，但这任务还望悠然妳配合。」
　　白悠然无语凝噎。听君临悦的口吻若是她现在反驳，等着她的就是之前未完的惩罚了，在被罚十日禁闭与接下凛楼任务之间择一，她会选的真的是接任务。因此，她安静了。
　　「李睿辰并没有要我们找到南宫笑，而是别的。」看着友人没有排斥的意向，季清和将李睿辰的要求说出，而后……
　　「啥！」白悠然一个拍桌跳起，满脸的不解与错愕，「季清和你有没有搞错，你让我一个堂堂的金牌杀手去偷东西！偷的还是只破烂镯子！我不干！」
　　「南宫为官家，戒备并不是说森严，从个宅子取东西还不容易。」季清和不解的看着江湖人口中的第一杀手，「再且这笔钱比妳之前干掉那几个人加总都来的多，为何不干？」
　　「盗亦有道，更何论我身为暗阁的杀手，要我从杀手沦落为偷儿，门都没有。」她痞归痞，对待自己的工作还是很有职业道德。拿起君临悦点出雪白茶沫的茶轻抿了一口，继续说着：「何况你说放置镯子的那座宅子，早在六年前的某夜就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至今那里仍是焦土一片，那破烂镯子，你上哪儿找去？」
　　语毕，她嘲讽一笑。
　　「那临悦怎么……」季清和眉头深锁，似乎有事没对白悠然开口。
　　「清和，无妨，悠然既不愿，便不勉强。」君临悦浅笑依旧，手中不曾慢下点茶的动作，没多久又是新茶一杯。他看着白悠然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烦躁，这是提到凛楼楼主的要求后不论再多笑容也掩盖不了的不安心情，还有言语间对南宫家的熟悉，就算他先前什么都不知情，现下这不免也让他多想到了一些。若不是清和今日的情绪也不在水平线上，这点不同想必可以发现的。
　　他望着一紧张一烦闷的友人不禁觉得好笑，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候。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指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吧！
　　同时候白悠然也将手上的茶一口饮尽，咋了咋舌，似乎是在回味着停留口中的茶香，「临悦，你今日的茶味道淡了。」
　　君临悦露出歉意一笑，再次递出手上的茶，「或许是这几日累了，悠然，将就一下可好？」
　　「累了？」她突地忆起前几日唐琳的话，一直掩埋心中的不安终于浮上台面逐渐扩大。
　　「不过…你说的将就一下？我从来都不。但对象若是临悦，那便称不上『将就』。」接过君临悦手中的杯，悠然一笑道。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手扣上白皙手腕探上他的脉象，跟东方叙学过一阵子的医术把个脉还是不在话下，不过真要她开方子，大概就药到命除了。
　　「悠然，我是不可以认为，妳这是在调戏我？」君临悦同样笑望着她，对于白悠然情绪的在意大过了自己身上的问题。难得反驳一次的话语噎到了白悠然，也楞住了季清和。
　　这是脑子被毒坏了？季清和瞪大眼。
　　「说实在，调戏这种只有口头上的事情我不爱做，我比较喜欢实际行动上的非礼或是霸王硬上弓。」立马回神的白悠然话语剽悍层度丝毫不输君临悦，甚至更甚一筹。季清和刚入口的水喷了出来。
　　您老可以不要将「霸王硬上弓」这五个字说的这样云淡风轻吗？
　　抿起唇，白悠然松开握着君临悦脉搏的手，嘻皮笑脸的模样终于改变，不含半点玩笑道：「清和，你去告诉那姓李的家伙，说任务我接了，要他立刻把解药送来，否则，我不介意血洗他凛楼。」
　　『唐门密毒『遗忘』，中毒者会在一旬之内逐渐遗忘所有前尘往事，直到第十五日在睡梦中死去。』
　　白悠然沉下脸色，看着荡漾在碧色茶水上的白沫，耳边回响着的是那日唐睿熙的话。缓缓回答季清和的问题：「临悦中的是唐门的毒，『遗忘』。」语毕她一口灌完杯中茶，却仍是感到口舌干燥。
　　「妳知道这是何毒？」
　　「还敢问！你知道他中毒还不直说！」白悠然眼刀向着季清和剐去。
　　眼帘半遮，季清和倚着门边垂下头，「我们还只是怀疑，况且…不愿妳担心。」
　　一句话，她就算再怎么气却也无法对着两人发泄，他们终是为了自己着想。
　　「悠然，妳若不想……」
　　「君临悦，你安静。」她将又空了的瓷杯紧紧握住，一双平日沾染鲜血惯了的手此刻微微的颤抖，「你是挚友、是兄弟，对我而言是家人一般的存在，我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就这样死去，绝不。」
　　「悠然，我说了，妳若不愿意，真的可以不用。」硬是拿走她手里的瓷杯，君临悦半跪在她身前紧握住她不断颤抖的手，琥珀眼眸望着她，像是一泓宁静的湖水全然包覆着她的不安。
　　「悠然，妳知道的，我喜欢妳。」
　　突如其来的表白，一向没心没肝的白悠然竟也有不知所云的时候。就算之前就知道，但在没有捅破那层纸之前她都还能当作没这回事，但现在……她眼中闪过慌乱，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想到君临悦此时的力气让她无法挣脱，转头想找季清和帮忙，那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白悠然的反应让他苦笑了笑，主动放开了手里握住的温度，那女子却一个闪身退到茶室门边，看着他的模样好似是见着了毒蛇猛兽。
　　「因为我喜欢妳，所以不想见到妳去做任何妳不想做的事，妳只要开开心心的活着便好。」他依旧笑容清浅，黑衣女子却撇头不见，只抛下一句「我绝不让你死」这样的话就离开了。
　　独留在茶室的人敛起笑容，叹了气。这样的结果总是预料之内的反应，至少女子慌乱中没有想到他明明没有受伤却为何会中毒，这就是他的目的了不是。可是黯淡下来的褐眸还是有着深深的失落与沮丧。

　　漫无目的的在街道游荡，到最后她只有蹲在苏州城内四通八达的某条大型水道旁，大半个身体藏在垂柳阴影里，望向水面的茫然模样出现在往日肆意飞扬的脸庞上格外无辜无助，直到灰蒙的天开始落下飘渺细雨，淋湿了长发，水珠从发梢滴下。
　　伸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雨水，白悠然深深叹了气，对君临悦的告白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世间唯情一物最是伤人身心。她不想谈，也不愿碰，却也不愿伤了友人的心。
　　正当她神游天外，水道渡头一行人下了船只，领头之人第一眼便注意到这蹲在雨中暗阁的第一杀手。
　　「怜心，拿把伞给他。」低沉稳重的声音响起，领头之人只是让身旁的侍女送伞，自己并不打算走近，毕竟上一回某人拿刀想剐他血肉的模样还记忆犹新。语毕，一名藕色衣裙的女子撑着伞，手上一把未用过的新伞向着白悠然走来。
　　「这位公子，我家主人……」名为怜心的女子在白悠然鬼魅身手突然闪到她面前，打了照面的剎那手里的伞因为惊吓而松了开，在落地前一刻被白悠然接住。
　　「这伞，给本座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紫衣男子，白悠然挑眉，似笑非笑的表情问着眼前女子。怜心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嘴唇微微发颤，拒绝的话语说不出口，白悠然就当她是承认。
　　「既然是李大楼主所赠，这伞，本座就收了。」傲气的态度，描绘着青莲的油纸伞一扛一甩一开，对着怜心张口欲说却又无话可讲的样子只是笑笑，随即转身就要离去。现下她的心情极乱，没多余心力与李睿辰瞎耗，暂且放他一马。
　　「既然暗阁已接下李楼主所托，也请李楼主别忘了将解药送上暗阁。」临走前她不忘提醒。虽说解药由她带回去也行，可她就觉得现在没脸回去见到与她坦白了感情的那个人。
　　黑衣人影才走，李睿辰身后飞快的闪出一人扶住怜心自白悠然从水岸边站起身之后就不断颤抖的双肩，「怜儿，怎么了？」
　　怜心却没管身后人的问题，泪眼婆娑的看着李睿辰道：「少爷，那人是小姐啊！你怎能送伞给小姐呢？你不是一直希望小姐回来的吗？」
　　但李睿辰对怜心只有一瞥，冷漠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想法，态度冷静道：「他是暗阁的第一杀手，不是笑儿。笑儿从小知书达礼，连大声说话都不会，怎么可能是那样无理放肆之人。况且，笑儿不会武。」
　　听了李睿辰的话，怜心咬着下唇像是有事欲语却又开不了口，最终仍是低下头，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