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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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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她进来,玉人侧过身,她却见他面容上覆着的半脸面具只露出淡色的唇与白皙下颚,一挑眉。
「安慕舒,你今儿该不是还没脸见人吧!」靠在柱边,白悠然决定在没摸清这男人性子前她还是别靠近。身后,放下的红纱荡漾一片柔软。
微偏过头,安慕舒视线扫过她一身湿衣,不同于前次遇见的沉默,但开了口的嗓音却是沙哑不已,听不出原来音色。
「风华,带笑儿去换身衣裳。」
还不等白悠然拒绝,风华应答的声音在外室响起。而她却未动,双手环胸看着眼前人不置一评。
「妳风寒未愈,不该淋雨。」淡淡的解释,安慕舒的目光打她进来后就未从她身上移开,木制面具下的灿金眼眸看着女子桀傲不驯的样子与幼时记忆里的乖巧女孩相去甚远,却比那时模样更加鲜明真实。
「安大少爷,你这话且不挑明了你在本座身边放了探子,这样好吗?」白悠然似笑非笑的表情上多了一丝冰冷。她最厌恶的莫过活在别人眼皮子底下。
安慕舒望着她的沉静目光不变,好似白悠然流露出的杀气只是小孩儿的笑闹。
『铿锵!』匕首出鞘带来金玉的碰撞声,下一眨眼刀刃距离安慕舒颈子只剩几吋,之所以没有插进去是因为安慕舒在最后一刻牢牢扣住了那只握着凶器的手腕。
「笑儿,几年未见妳变狠了。」沙哑的嗓音依旧,听不出来是褒是贬。
「在那种大家族里天真只会自寻死路,不狠我连自己都护不住,更何况护着他人。」匕首连着右手收回,安慕舒也顺势松了手。白悠然再补了一句:「还有,别叫我笑儿,那个人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歪歪斜斜的靠在窗框边,白悠然对保持距离已经不怎么在意。从方才的试探她充分明白只要站在这屋内,距离对安慕舒而言就形同虚设,这也是她为什么收手的原因,以卵击石这种事太蠢她不干,尤其当那颗蛋是她的时候。况且虽是看不清安慕舒的真实目的,却可以感受到这人对她并无恶意。
「悠然,去换衣裳吧。」见她不动安慕舒再度开口,这一回他从善如流的喊了她另一个名。而被点了名的人瞟了他一眼,懒懒的迈开步伐跟着风华来到隔壁房间。
在另一间房里,白悠然先捏着鼻子灌下那热辣的姜汤,之后才有心情打量安慕舒为她准备的衣装。
不同于一般男子的圆领长衫,她的男装衣袍一向随了墨主是胡服的翻领窄袖,所以当见到这套样式相同的衣袍其实她是惊讶的,以红为底的墨黑衣裳挺符合她平日的穿衣风格,手指抚过那鲜血一般艳烈的曼珠沙华,绣在这衣上真是太符合她杀手形象,冥府的引领者。
且先不论那黑红色的胡服衣饰,光是她现下手上这件她就很是好奇安慕舒是以何种心情在为她准备这些衣物,而且还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面备好的。纤长手指勾起一条肚兜细带,她看着刺有汀兰的丝绸缎面笑了。
「妳,不回去了?」安慕舒端着瓷杯正坐在榻上,看着白悠然优雅的吃相、不优雅的食量。
咽下口中食物,白悠然可没有食不言的习惯,有人问就答了,道:「生我、养我的既非南宫家主,也非南宫世家,要我回去?回去哪儿呢?」
「倒是你,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当年怎么会被追杀的狼狈如斯?」手肘撑在桌上支着头与大半身子的重量,白悠然自进门到现在她只有吃东西的时候坐姿稍稍端正一点。
对于这半带挑衅的话,安慕舒只抿起嘴角,轻描淡写说道:「人不轻狂枉少年。」
「原来年少轻狂要在阎王殿前晃一遭才算数。」白悠然搓了搓自己的下颚,状似不解,「要不下回我也来试试。」
那一年,她在暗巷里捡到了少年,身上掩盖着的黑布却掩不住流光璀璨的异常发色,待她走近才看见他身下还有一大洼的血迹,等她伸手探上他鼻息的瞬间同样异于常人的眼珠猛然张大,有力的手抓住她手腕,吓得她以为遇见了市井街坊流传的诈尸。至今她仍深信,若非她有天医东方叙强迫她养着、有如千金小姐的柔软手掌,那重伤殆死的少年肯定会拚着一口气也要杀了她。
当年的她不晓得他的身分,那一点良心也还未丢弃,傻傻的搬了他回去养伤。反正那样大的院落只有她一个人住,除了天医和唐三偶来一下平时也就她经常到暗阁苏景然的院里小住。他的事,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就连墨主苏景然她都未曾说过,而看他好似无处可去的模样还告诉他可以到暗阁去,那时的暗阁正在收留一些无家可归且身手不错的人。
谁知某日她从外头回来,入目所见满院疮痍,房里一摊摊血迹延伸到墙头,之后她在苏州城内外掘地三尺的找,那个敏锐骄傲如同豹子一般的少年就像人间蒸发,从此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而现在,那个她以为活不成的家伙就坐在自己面前,比起十二年前还多了一点神秘与上位者的威严。
「悠然,不用试图激怒我。」放下茶杯,安慕舒好整以暇的开口,「我不会对妳动手,不用想藉此探我武功深浅。」
「哦?」白悠然勾起嘴角,显然对他的话语颇有兴趣,「我若执意对你动手呢?」
安慕舒只抿唇一笑,并不答话,摆明了任君随意的态度。想当然尔,没有对手的戏白悠然再怎么也蹦踏不起来,若是真去试验了还会显得自己脑袋有问题。于是这话题就在安慕舒的不配合下结束。
扫完了盘中羹,白悠然这才有兴致打量起这房里装饰,首先注意的便是墙上的两幅字帖,「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一幅楷书一幅行书,楷书温婉,墨香温存间流露江南水乡特有的美人温柔;行书潇洒,清墨文字里有着旷野苍鹰的高飞肆意,这两幅字帖无论分开或合看都属难得的上品,唯一可惜的是字帖上并无落款者,所以无从得知这八个字是出自谁的手笔。
「这是哪儿来的?」看了一下白悠然转头问,表情怪异。
「嗯…好似是去年上元在大街上买的。」行为举止优雅的为自己倒了茶水,安慕舒对字帖来历并不在意。「若是悠然看上了,就带回去无妨。」
「我没兴趣,不过就好奇这字画的来由罢了。」但她更好奇的是哪个暗阁的王八把她的东西拿到外头卖,是有没有这样缺银两?
白悠然笑一笑,又说道:「再者会让堂堂安大少爷挂在这房内的东西,大约不脱喜爱之物,我又怎能夺人所好。」这两幅字帖还是去年年前墨主撺掇着她写的,墨主本想着待干之后裱框挂在书房哩,谁知才一晚时间两张纸就消失的无影踪。而现在挂在这儿也不算是辱没了这两字帖,何必拿回来?
在屋内绕着看着不少价值不斐的收藏,她最终拿起一把琵琶弹挑了几个音,清脆、亮丽。
「喏,安慕舒,我就唱一曲换你今晚这一顿餐。」白悠然抱着琵琶坐到窗框上,懒懒的试着琵琶旋律,见不到安慕舒面具下的古怪表情。
「咳!其实妳不必……」
「其实我真的很好奇……」她又弹了几个音,尽管面上不显却有浓厚杀气藉由琵琶声喷薄而出,「你的探子究竟是哪位暗阁兄弟?」她在暗阁也被墨主逼着唱过几段小曲儿只是听众极少,而每一次唱她的嗓子都不会在调上,现在安慕舒会有推托态度八成也是知晓她的调不成调。但其实要每回歌唱都跑调也是件累人之事。
没期望安慕舒会回答,她拨弦的手猛然一压,断掉的乐音如丝帛并裂,收拨之后再重弹,杀气已然敛起。清亮的琵琶音蓦然覆上一层黯淡忧伤,将一篇动人故事以低哑歌声娓娓道来,唱这一曲《倾尽天下》。
「画楼西畔反弹琵琶,暖风处处谁心猿意马……」望着女子面容低垂半抱琵琶神情认真专注的模样,安慕舒有片刻的恍神,喃喃念着其中歌词。当最后一个音落下,那份笼罩上的悲伤却久久不散,一时间两人对坐无语,最后还是白悠然打破了这种沉默。
「隐云少主,不晓得这一曲您觉得如何?可否满意?」抱着琵琶,她的问话带着戏谑。鲜少有人知道她唱曲其实是不跑调的。
「悠然果真深藏不露。」他毫不吝啬给予白悠然赞赏。
白悠然笑了笑,对安慕舒的赞美坦然接受,同时也放下琵琶准备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留下警告道:「多谢你今晚的招待,不过你最好还是让你在暗阁的探子消失,要不被我知晓是谁,落到我手上可讨不了好。」
「妳这般话语岂不太过狠心。」玉人突然起身上前,在她踏出内室前拦住了她。右手抵在柱子上,白悠然只觉得温热气息贴在自己耳畔说话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听着沙哑声音话中有着一丝失落,「总归是兄弟一场。」
没有一个会武之人会将背后留给一个算不上熟识之人,白悠然终究还是转身将匕首拿在身前防御与安慕舒拉开距离,清冷嗓音掷地有声,一字字清晰的传入安慕舒耳里,「我无法接受背叛。」
垂下的手在艳红衣袖中紧握成拳,安慕舒双眼深沉许多,「我明白了。」挑了挑眉,白悠然对他明白了啥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看样子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就行。
「悠然……」并肩走在长廊,他突然喊了她的名,引来身旁人的一个目光,「妳的自信与洒脱,我很喜欢。」
看了他一眼,她没有回答。
红衣玉人一路将她送到别院大门,在走之前白悠然从怀中掏出一瓷瓶抛给主人家,那是君临悦弄来给她平时当零嘴吃的,川贝、枇杷等十几种中药材制成的药丸。「希望下回再见到你的时候你那破咙嗓子已经好了。」说完没再管安慕舒那愣怔的模样,打着伞走进黑夜之中。
「少主……」风华看着安慕舒手中样式熟悉的东西,眉头轻蹙。
「当一切揭开后,她肯定恨极了我。」安慕舒露出苦涩笑容,「瞒的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事情终究是要摊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