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江湖》執光

10、章十

　　李睿辰之所以没有将解药送来只有一个原因，他不相信暗阁会将任务完成。这一点白悠然早该明白的，所以她唯有将李睿辰要的东西送去才换得来「遗忘」的解药。
　　「妳在说什么？妳要走去哪？妳……」季清和的话到一半突然停下，双眼瞪大看着她。心底掩埋了许久的猜测终被白悠然的举动证实。
　　「别说你不晓得我是谁。」勾起友人下颚，调笑依旧的口气，她对自己身分已经看开。冷凝说的好，该面对的早该面对，这样也不会连累到身旁之人，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如此后悔。「就算那破烂镯子送了回去，还不定那家伙会交出解药，不如我亲自走一遭。」
　　「他若不给，妳回去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往日会开口劝说的人如今什么都不明白，季清和只有担任起这角色，尽可能在这一团纷乱中冷静下来劝着友人，「悠然，别拿自己开玩笑，我们赌不起。」
　　「我们也等不起，他若不给，我就用抢的。」清澈的眼里狠绝尽现，平日看似任何事都不在乎，重视的也不过是身边寥寥数人。「赌上我第一杀手的尊严，还有承诺过的……」阖上眼，她没再说下去。
　　一旁，沉默到几乎被遗忘的某人拉起白悠然握拳的手，轻轻扳开她的手指，几道红痕在掌心上渗着血珠，他叹气白悠然却偏过头，连一个眼神也没看向君临悦，害怕见到昔日温暖的眸里剩下陌生。
　　「妳是景然的义妹，悠然？」
　　同样的话语勾起当年回忆，白悠然眼一瞇忍不住凑上前，只差没脸贴着脸问，「你真的忘了这六年的记忆？」
　　微愣，随后不着痕迹的与白悠然拉开距离，连手上的温暖都放了开。
　　「呵！看来是真忘了。」自嘲笑笑，微微颤抖的手再度紧握藏至身后，「这样也好，省得我再担心要怎么回答你给我的难题。」
　　才转身，她看见季清和望着他俩举动眼里来不及掩去的难过与不舍。一个拳头敲在他肩上，笑道：「我都没怎样了，你又何必哭丧着张脸。」
　　「千机公子，君临悦。今日，我物归原主了。」从颈上扯下一条坠着云状玉佩递与君临悦，那一瞬间她见到平淡无波的眼眸翻起涛天巨浪，却怎么都与她无关，六年前他与她还是陌路之人。这本来是她十八岁生辰那日君临悦为她戴上的，两年从未离身的物品今日却要归还，只因她知道这是他的贴身之物。
　　君临悦唇边清浅笑容消失，望着那玉佩却未伸手取回，「若这是我失去记忆之前赠与妳的，我当初的心情妳应当懂得。」
　　但你已不记得，我留这玉佩又有何用。她不再开口，将玉佩留在桌上转身就走。
　　「悠然，妳…会回来，对吧！」追出望曦院的季清和带着不确定的口气问。
　　「会的，我说了这儿是我的家，我不回来难不成要带着席子到城南暗巷打地铺吗？」她笑。城南那处多是贫户乞丐的天下。
　　再往刚才走出来的房间深深看一眼，她转身离去不回头。

　　房内，俊秀天成的脸上笑意不再，半垂的眼帘中只有见到留有白悠然掌心温度的玉佩，拿着玉佩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到指尖发白。
　　「我让她伤心了，是吗？」他低声问着刚进房间的友人。
　　眉眼低垂，翘长睫毛在眼下打了一层阴影，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整个人没了平日翩然的谪仙气质，反而有种入魔的妖邪氛围。季清和见到这样的君临悦只有停在卧房门口，不愿再往前进一步。
　　这样的君临悦似乎很久没见过了，从悠然到了暗阁之后就没再见过。打十四岁相识起，至今也满了十年，印象中的君临悦嘴角总是带着笑意，可笑容中有多少真心却谁也不清楚，直到那一日牵着一个明显毛没长齐的小鬼回来时无奈的表情，他才真真切切知道苏景然对于君临悦的评价「千山万水皆走遍，只为一人入红尘」。
　　他真不明了为何两人同年龄，他却总比自己多了许多红尘打滚的经历，在知晓自己失去了六年的记忆也没有一丝半毫的慌乱，十八岁时的这人就这样成熟了。
　　「呃…她不会在意的，你只是忘记而已。」季清和安慰着，但连他都明白这份安慰是多无力。
　　望着友人紧抿的唇，半晌，他还是实话实说：「之前，你从不会因为她的突然靠近而后退，不会为了任何事放开她的手。的确，你是伤到她了。」
　　「这玉，我只会赠与心上人。」搓磨着玉佩底部小小的「安」字篆体，君临悦目光未自上头移开。
　　「你喜欢她，阁里的弟兄只要没瞎的都看得出来。」季清和看不懂他眼里的深邃思绪，只有将自己想说的说出来。「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清和…你能否先离开，我想……自己一人静一静。」将玉佩缓缓戴回颈子，君临悦提出一个季清和无法拒绝的要求。
　　蓝衣身影消失在望曦院落里，他紧紧握住胸前玉佩目光复杂，千言万语终归化作一句无声的叹息。

　　完全暗下的天，未点灯火的院落中透着一股彻骨寒意，屋檐下长身伫立的身影更显寂寥冷清。
　　「这雨，究竟要下到何时才肯停呢？」站在东方叙与唐睿熙居住过的院子，白悠然望着似乎永远不会停雨的天。
　　从李睿辰在游江的那一日踏上甲板开始，不到一旬光景她这六年来的生活就已然天翻地覆。早晨还那样温暖看着她的眼眸为何再到下午就只剩陌生。他表露的心意，只差那么一点她就决定接受。几年相随相伴她也不是那样的无动于衷，可缘分终究是与他俩错身而过。
　　突地往身边梁柱一靠，失落已久的心情被肚子发出的声响打断，她这才忆起自己还未用晚膳。想去找李睿辰麻烦也该先祭饱五脏庙。
　　若不是临悦失忆，她又怎会空着肚子离开暗阁。思及此，情绪又不免落寞。
　　正当落寞，一声细微的枝叶破碎声传入耳畔，忧郁的气氛一下锐利起来，贴身匕首在瞬间从袖袋滑落手中看向声音来源。「哪来的老鼠进了十三宫地盘？再不出来可别怪本座下手血腥。」
　　「在下风华，我家少主有请阁下一聚。」墙头突现一抹黑衣人影，虽然仅有一面之缘，白悠然还是认出那是那一日跟在安慕舒身旁之人。
　　安慕舒？想起那个强大又神秘的家伙本来紧绷的背脊瞬间懒了下来。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应当不会有事算计到她头上。这样想着，她也就开口问了：「有饭吃吗？」吃饱有力气才好去找人算账。
　　此话才问出口，墙头之人的身影晃了很大一下，不知是为了白悠然的直接或亦是自家少主的料事如神。
　　「少主已备佳肴美酒静候阁下一叙。」风华答的流利，同时跳下墙头的另一边在前方带路，嘴里叨念着连白悠然都未听见的话语：「少主就为你准备一桌吃的，只怕你吃不够而已。」

　　白悠然原以为风华会带她到哪一间酒楼，怎料到他直接将她领到一栋白墙红瓦的华美院落外。
　　「我说，这般让我登门踏户当真没关系吗？」倚在大门口，白悠然话语里满是戏谑，只是脸上笑意未达眼底。一向将自己行踪藏的隐实的人现在毫无防备的让她知道他的落脚处，只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少主说过，阁下救过少主一命，算不得外人。」风华对白悠然摆出请的姿势。
　　「哦？这样吗？」直盯着风华看，半晌，在风华颈后寒毛全体竖立后，杀手嘴角勾起诡异弧度越过他干脆的走了进去，半点没同他客气。
　　「少主怎么就对这疯子这样上心？」风华声音极小，根本就是动了动嘴唇，也因此走在前方的白悠然没听见。
　　走过穿堂、前院到回廊上，入眼所见无不是富丽堂皇的建筑、雕饰华美的楼亭，看得白悠然原本就不是很迅速的动作现在越发懒了下来，还有闲情逸致东瞧西看。暗阁、凛楼、十三宫，这三处地方于她而言都有需背负的道义与责任，所以就算安慕舒这一场是鸿门宴，至少现下她还是可以稍稍放松心情的。
　　踏入据说是安慕舒所在的院落里，外室与内室间都用了红色的薄纱隔绝，白悠然面对着那一层层纱帘也一样是以懒散的态度掀开走过，直到撩开最后一道纱帘。
　　银发红衣，一名玉人立在窗边看着夜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