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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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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刚说的,这个部族哪里奇怪。”
祭红以为她还需要消沉一会儿的时候,齐洛开了口。祭红回过神来,压低声音。
“他们养了许多的飞鸟,喂给它们腐肉,不知作何用途。”
“我从未听闻人族有此种行径,何况他们生活的地方又离贺兰山如此近,多半是被人皇驱逐的部族。有人来围剿,他们可随时躲进那片雪林,而普通人对你们天族避之唯恐不及,不会贸然进入。”
“可他们收留了我们。”齐洛说。
祭红嗤之以鼻,面色冷峻。
“你怎知那不是为了拿你去喂鸟。”
齐洛愣了一下,手指在桌下蜷着。低着头,脖颈处已被粗糙衣领磨得有些发红。
“山外的事我不懂,我听你的。”
祭红收了声。转过头去,没再说话。
齐洛有些饿了。修仙时常辟谷,她很少真会感到饥饿,只是爱吃些小点心,齐天常用那些来哄她,捏个花捏个团子之类。可现在是数日粒米未进,又重伤未愈,齐洛觉得没力气,又晕晕的难受。
桌上倒是有个陶壶,齐洛想看看那里有没有水,可刚一伸手,还没怎样就被祭红叫住。
“别碰。”
齐洛听话地收手,不解地望向她。
“他们吃的东西,你最好别沾。”祭红瞧了瞧屋外,“在这里等。”
齐洛点点头,看她走了。自己撑着桌子站起来,一点一点挪到窗边。这个方向看不见贺兰山。太阳很烈,也没有雪。稀稀落落的人,穿的都是粗布麻衣,三两间也没有交谈。那个巫医在不远处,支棱着一口锅。
齐洛的鼻子不太灵了,闻不出她煮的什么。
坐着等了很久,等到黄昏,齐洛几乎又要睡过去了,祭红还没有回来。
天黑了,屋里也没有灯。
齐洛裹着被子缩在角落里,有些眼酸。
那个脚步声传来的时候,齐洛几乎要落泪了。
沙沙的脚步声,走得不算太慢。
“我以为你走了,不回来了。”
祭红顿住,又沉默地放下手里的布包,慢慢展开来。
“林里有些松子。”
看见齐洛将被子裹得那样紧,祭红又转身。这次却并没走远,齐洛一直听着她的脚步,走走停停。
进来的时候又抱着一堆树枝,在地上架着。火焰燃起,齐洛暖了许多。
祭红坐在门边,离她不远不近。齐洛在火堆边,慢慢剥着松子,手指尖映着好看的暖色。火堆噼啪作响,偶尔爆出一点火星。
剥完了,自己吃了一些,有了些力气。想唤祭红,却发现她靠着门框睡着了。齐洛便还用那个布包把松子仁包起来,自己依旧烤着火,守着祭红。
这些日子自己昏迷,以她的警醒,大约是无法入眠的。
齐洛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几天,山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兄长定是极生气的,想见他又害怕。自己现在如此畏寒,若真是被祭红言中,自己又该去往哪里?
还有小狐狸……
齐洛心乱如麻,再坐不住了。屋外原是很安静的,又忽然传来丝竹声。和在风里,极细的一丝,有些缠绵悱恻的意味。
那声音不算轻,祭红却没醒。齐洛挪到窗边向外看,并没看见别人。只是远处点点萤火,倒是齐洛没见过的璀璨。
乐声缓缓的,让她觉得很顺耳。
长夜漫漫,齐洛扶着墙,将被子轻轻盖到祭红身上。
“我就在附近,我不走远。”
拖着一条伤腿,她出了屋子。好像所有人都睡着了,她循着乐声,慢慢走着。
此处离贺兰山脚下那片雪林已经有一段距离,难怪祭红去了那么久。四周还荒着,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山石。走得累了,便找了一块平整的,坐下歇了歇。
星河看起来很远,齐洛伸出手,当然什么也触碰不到。她只是空空捞着,不肯收回手。
那乐声停了,齐洛四下望望,依旧没能望见人影。只是这一曲听罢,心境平和了一些,想回去的时候,那乐声又再响起,甚至还越来越近了。
齐洛看着那人来到她身边,一身玄衣,身形高大眉眼却清和。有些像齐天,却又很不像齐天。腰间佩着一支玉笛,莹莹笼着光。齐洛记得清楚,白天见到的人里,没有这一位。
“你能听到我的曲子?”
齐洛点头。
“这是镇魂调,只有心思纯净的人才能听见。看来这个部族里,确实并不全都是邪佞。”
镇魂调……
齐洛想起,天族里也流传着一曲镇命歌,只是她从来没有机会听过。看着那人,齐洛又摇摇头,她才不是这个部族里的。
“你不会说话?”
齐洛有些迟疑,她还记得祭红的叮嘱,点了点头。不通世事说多错多,确实不如装聋作哑。
“无妨。公子玲珑剔透,想来胸中亦自有天地。”
出来太久了,齐洛想回去。那人见她脚步迟缓有心相助,被齐洛挡开了。
“离她远点。”
祭红的身影从暗处浮现,那人将她打量一番,眉宇间笼上一抹疑虑。
齐洛向祭红走过去,看见她警告的眼神,又再回头,那人已经不见了。
“是什么人?”
齐洛怕他还没走远,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祭红了然,等回到屋子里,火堆已经灭了。原来自己走了那么久,齐洛有些心虚。
“我听见有声音。你睡熟了,就没吵你。而且我也装哑巴,什么都没说。”
“嗯。”
祭红对她没什么好怀疑的。贺兰齐家的女儿,十七岁初次出山,若说会和山外人族有什么勾连,谁也不会相信。但只她这一身份,就已经足够引起各方觊觎。
“换你休息了。”祭红说。
“我不累。”齐洛坐得离她近了一些,“我有好多事想问你。”
祭红蹙眉望她,似有不耐。
“你问你的,我不会回答。”
“你不会让我回去,对吗?”齐洛说。
祭红已经习惯了她偶有惊人之语,相信她在洞察人心上有某种禀赋。似乎只要自己稍有不慎,放她一个人待着了,齐洛就能想明白一些什么。此刻也不必有任何掩饰,直直看进她眼睛里,祭红没有否认。
“对。”
齐洛不再说话了。已经没有什么可问,她失去近半神血,加上行动不便,在祭红身边她无处可逃。
火堆复燃,两人的影子映在一处。齐洛看着火焰瞬息万变,祭红看向别的地方。
这一夜期初是很宁静,甚至可称得上是温暖的。但那一点温暖,又能够改变什么呢。
天亮之后,齐洛是被一阵凄厉的啸叫惊醒的。
“怎么回事?”
忽然又被祭红拉到背上,齐洛看着她严阵以待的模样,暂将那份别扭放到一边。
“外面怎么了?”
“是那些鸟。”
祭红带着她绕到屋后,齐洛才发现。
“怎么会有这么多?”
几乎是遮天蔽日!墨色的鸟羽,带着必死的气势,不断向前俯冲过去。啸叫声混成一片,听得人心悸。
“那里,昨夜里我看见过,那里有光,一整片光!”
齐洛附在祭红耳边,“是不是你说过的,来围剿他们的人?”
“嗯。”
祭红拧紧了眉。
“你帮哪一边?”齐洛问。
“我?”祭红嗤笑,“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受伤了?何况两边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为何出手。”
“那我们……”
“等他们打完。”祭红观察半天局势,将齐洛妥善放下,“现在出去,两方都会针对你我。”
齐洛刚想说什么,却又听见了昨夜那阵乐声。越传越远,几乎要盖住了那些飞鸟的啸叫。
“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祭红不解。
齐洛摇头。
仔细听,和昨夜的调子又不太一样,吹奏的人应该也不是同一个。天光越来越亮,飞鸟渐渐式微,空气中弥漫着腥味,倒不像是新血的味道,混着腐臭。祭红面色难看,见齐洛不为所动:“你闻不到?”
“闻到什么?”
祭红转过头去。
“没什么。”
“已死的就地掩埋,活着的全部带走!”
似乎是那笛声加入战局之后,局势才变化得如此迅速。此刻,竟已分了胜负,要清扫战场了。
“那边两个,什么人!”
被发现了。这平原上几乎没有可躲藏的地方,这屋后要说起来,更是欲盖弥彰。两人对视一眼,又看向来人。
身材极为矮小,却戴一顶高高的帽子,看起来很有些滑稽。眼珠子转得极快,在齐洛身上盘了几圈。
“瘸子?”
齐洛不明所以,只是摇头。
“带走带走——”
那小人儿也不与她们多纠缠,转身离开之际,瞥见齐洛脖子上,一根金丝若隐若现,脚步忽地腾起,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手一伸就把那东西顺走了。
“哎——”
齐洛一惊,差点露了馅。
小人儿将那东西放手心看了看,原是条链子,淡金色的丝线拧成的,坠了一颗圆珠子。
齐洛气急,想夺回来,却被人挟持住动弹不得。她不能说话,只有看向祭红,满眼的急迫,想来她会明白。
祭红却已被人铐住,齐洛也被人推搡着,关进了一座帐子。
那部族里的人,倒都性烈,被活捉之前都想法设法地寻死,帐子里关着的,已经不剩多少。零零散散地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祭红四下望了望,没有那巫医。齐洛也发现了,默然不做声。
帐外始终吵闹。忽而静了,而后那小人儿钻进来,亲自给两人松了镣铐。
“得罪得罪。一时老毛病犯了,看见亮亮的东西手痒,嘿嘿。”
齐洛无措,又下意识去看祭红。看她不动声色,也就静静跟在她身后,出了帐子。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祭红还好,齐洛的发髻已有些散乱。加之她走起路来低着头,还需要祭红不时相扶,看在旁人眼里,不可避免的带了点取笑的意味。
但见那小人儿带她们进了哪座帐子,便没人敢取笑了。
“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说话的那人,端坐在中央高位。身旁分立两人,皆打量着祭红与齐洛。
“金丸,你辛苦了,先去休息罢。”那人站起身来,打发了那小人儿,又对着齐洛伸出手,“是意中的女儿家送的吧,我那兄弟不懂事,惊着公子了。”
齐洛接过自己的坠子,仔细收好了,又抬眼看他,摇了摇头。
“这位是?”
那人又转向祭红,“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吴,她姓罗。”祭红随口一答,“阁下?”
“吴公子。”身后有人接话,“我家主人,乃人皇钟隐。”
“那二位便是——”
“言非、冰续。”
祭红听罢点头,不卑不亢,似乎这几个名号对她而言不甚稀奇。
“如此便算互通名姓了。”
他们说什么齐洛全没听明白,数个人名报出来,她也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是时不时瞟一眼祭红,尤其在她说自己姓罗的时候,不自觉地多眨了几下眼。钟隐望见了,微微一笑。
“金丸唐突了公子,可若没这一出,你我也无法再度相逢。罗公子气度不凡,那项坠也不似人间之物,定不会是那伙邪佞同党。”
齐洛点头,指了指祭红,又指了指自己的腿。
“我们只是在那里盘桓几日,养伤而已。”祭红补充。
“是了,罗公子有伤在身,我们便改日再聊。”钟隐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言非,你做事最为妥帖,便替两位公子安顿一下罢。”
“多谢。”
祭红颔首。
“那人竟然就是钟隐。”
将齐洛放平在榻上,又换了腿上的伤药,祭红的眉间始终没有舒展。
已经没有旁人在了,齐洛轻声道。
“我忽然想起,以前听兄长说过,人皇不是坏人。”
“所以?”
祭红挑眉。
“他已经在怀疑你了。‘项坠不似人间之物’,再让他知道你姓齐,你猜,他会如何?把你整个人丢进丹炉炼一颗不死药,也没什么奇怪。”
齐洛不知如何反驳。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很累了,也还是有太多不明白。
将坠子取出来,齐洛想重新戴上。可祭红说得没错,在人族的地界上,如果她暴露了身份,只会更加危险。现在的情况,她根本折腾不起了。
可那时司空大人要她自己去寻找答案,或许就是指的此刻……
“那是什么。”
见她望着坠子发呆,祭红仔细瞧了瞧,倒没瞧出什么名堂。不知钟隐是从何发现不同,凭这一个坠子,她们在俘虏帐里待了只约摸半柱香的光景,就被恭恭敬敬领了出来。还有言非亲自安置,可说是对待上宾的礼遇了。
若没这一出,不知还有多少麻烦。祭红的手掌抵着自己的胸口,伤还没好。
齐洛看她面色不善,知她心焦。把那坠子放到她手心,压低了声音。
“这是十五岁时,兄长送我的棠花礼。可以凝神静气,对于疗愈也有奇效。你先拿着,等你好了,再还给我。”
“还有这个。”
齐洛将那布包拿出来,“你找来的松子,我都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