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夜录》叶青陵

7、第七章

　　天就要亮了。白律遣退了众人，见齐天静立原地，一副认错领罚的样子，微微摇头。
　　“洛儿此刻尚难醒转。你回去休息罢。”
　　齐天不言不语，只是也不离开。此事要论过错，大多在他，连雪狐也得往后排。虽司命袒护，齐天自己却无法释怀。何况司命对齐洛用心，他看在眼里，又有几分羞惭。
　　“司命大人对洛妹仁爱，齐天万分感念。此前气盛，多有冒犯，望司命大人原谅。”
　　白律垂着眼，依旧是淡淡的。
　　“无妨。洛儿天性如此，非朝夕可扭转，我少不得为她多盘算。”
　　“只是她命数错杂，我也无法勘破，终究只能看她自己造化。人力有穷，若真到了那一天，我也望你，莫去强求。”

　　殿内静了，祭红再听不到人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齐洛低低地咳了一阵，可齐天将她抱出神殿的时候，眼睛仍是闭着的。
　　祭红看着她垂着的手腕，拧紧了眉。

　　齐洛醒来时已是黄昏。浑身无一处不痛，只不过是坐起身来而已，就疼得喘了半天。
　　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也慢慢才想起来。
　　摸索着走出房门，抬眼见屋檐上一团白色闪过，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反应过来立刻出声：“站住！”
　　那团白色猛地停住，犹豫了一下又没了踪影。
　　齐洛气急，就要追出去，无奈手软脚软，差点没倒下。那团白色从檐后不安地冒出两只耳朵尖，看得齐洛又好笑。
　　“你跑什么？”
　　雪狐进退两难着，终于还是从屋檐上跳下来，湛蓝的眼睛望着齐洛。
　　“洛姑娘，对不起。我本来不该还留在这里的，但是我求了齐天将军身边的那个人，我就想看你一眼，看你没事了我就立刻离开。”
　　“洛姑娘，多谢你，但是之后的事情我不会再把你扯进来了，我要自己去解决的。”
　　尾巴摇了摇，它竟也扭捏了起来。
　　“洛姑娘，你真是很好很好的。齐天将军的妹妹，果真是很好的。”
　　“洛姑娘，再见了。”
　　雪狐说完就跑了，任齐洛怎么唤它也没再回头。
　　齐洛有点生气了，气个什么她自己也不明白。齐天来的时候，看她趴在中庭的小几上，怅然若失的模样。
　　“兄长。”
　　齐天应了一声，坐在齐洛对面，面有倦色。
　　“见过狐狸了？它又说了什么。”
　　齐洛看他样子，顿时心虚。
　　“你都知道了。”
　　“不然呢？”齐天无奈，“你妄动神力逆天改命，把自己弄得九死一生，难道还以为能瞒天过海。”
　　“那师父一定也知道了。”齐洛把头埋进臂弯，“她一定生气。”
　　齐天不置可否：“把手伸出来。”
　　齐洛问也不问，乖乖伸出手。齐天在她掌心重重一击，齐洛痛得缩手，又迫于齐天威势，再度摊平手掌，齐天却将一枚白玉簪放在她的掌心。
　　“祥云无尽，驱阴破邪，保你平安。”
　　齐洛笑了，仔细端详那白玉。光华温润，云纹至简，是她很喜欢的样式。再看簪尾，暗藏着一个“齐”字，便知这实在是个好东西。
　　“刚刚小狐狸自顾自说了一堆，说完就走了，也不让我说话，我挺不高兴的。不过现在就高兴了。”
　　齐天看她天真，想起白律赠簪时所言，只有在心中苦笑。拨了拨她额前一缕碎发，齐天声音低沉。
　　“齐洛，没有下次。护住自己，才能回护其他。”

　　齐天不是在和她说笑，齐洛当然听得出来。她醒来以后也被浑身的疼痛弄得十分后怕，只是当时也不知怎么，身体比心动得更快。好在如今狐狸活蹦乱跳，她也还好好的，细究起来并无后悔。只是师父那一关还需过了才好。
　　“明白了。”齐洛伸出手指立誓，“绝没有下次。”
　　齐天点头，又陪她坐了坐，易武来寻了方才离开。

　　雪花飘起来了，齐洛又觉得冷。回到屋子里，见祭红坐在书案边，惊得她立刻阖上门：“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祭红望她一眼，丢开手里把玩着的玉砚，“你说要放我走的，可还作数？”
　　齐洛想了想，走近了，又压低了声音。
　　“你不见了，晋城他们一定搜查得更严密，入夜之后，我亲自送你。”
　　听到她这么说，祭红微微挑眉。
　　“好。”
　　顿了一顿，“作为交换，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齐洛微讶，示意她说下去。
　　“狐狸取血要救的那个妖精，早已死了。浑身的魔气，也就只瞒得过那一只狐狸。”
　　“那它刚刚向我道别。”齐洛惊诧万分，反应过来，“是去——”
　　祭红点头，幽幽地望着齐洛：“亏你还救它。山外有句话也许你没听过，叫好心难救该死的鬼。”
　　齐洛听出她的刻薄，却无暇理会。
　　“他们现在在哪里？”
　　“你要去？”祭红明明猜准了她会这样，却还冷笑，“只怕你现在赶过去，狐狸也已经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
　　“若真如你所说，光是为了那魔气，我也该走一遭的。”齐洛将那白玉簪插入发间，“我不修天师道，本该先去通知兄长，只是此刻有你在，我无法交代，索性先去探上一探。”

　　数日观察，哪怕祭红对齐洛禀性已有了解，但如此轻易便上了钩，仍然令她有些难以置信。看着她果断的背影，祭红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隐去了身形跟上，再没多说一句。

　　齐洛择了一条小径，避开点灯的侍者和守卫。岭上连绵星光，冷冷的闪耀着。
　　等走近了祭红所说的那处洞穴，不用她提醒，齐洛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自小在雪岭长大，也许外人看来雪岭就是白茫茫一片，可齐洛的感觉却是不同的，积雪之下有暗河流动，连绵不息；有雪莲生长，根茎将冰撑出裂纹；有鹿，还有雪豹追逐……对于齐洛来说，贺兰山是活的。永远不会如此，静得令人害怕。
　　“等等。”
　　齐洛挡住了还要向前的祭红，从腰间抽出一张符咒。
　　“这个你收好，可以替你抵消致命一击。但只有一次，所以还是要自己小心。”
　　祭红愣住了，齐洛将符咒放到她手里，自己回过身，顺着洞壁慢慢摸索。祭红又再跟上，手心燃起火焰为她照明。
　　齐洛回头瞧了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手心带火，我额头有点疼。”
　　说完也没等祭红回答，屏息凝神的，继续向前了。

　　这个洞穴很深，走了很久，走得齐洛心里越发不安了。忽而手腕被抓住，祭红灭了手心的火，附在她耳边。
　　“有呼吸声。”
　　两人都不再走了，没了火源，洞中云岩的亮光清晰起来，而前方终于不止有呼吸声，甚至可称得上吵闹了。
　　有极嘶哑的怒吼，听不太清，却让人心里发毛。齐洛还听见了狐狸的声音，相比之下很细微，却让她放心不少，总算并没像祭红所说，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横云，横云，你醒一醒……”
　　狐狸被一只灵猫压制着，浑身都是灵猫抓出的伤痕。它还不了手，连躲闪也显得力不从心了。
　　“血呢？”
　　“血呢？”灵猫嗓音嘶哑，齐洛听见的模模糊糊的吼声就是它发出的，“齐天的血呢？交出来，把齐天的血交出来——”

　　祭红本凝神细听，但见齐洛忽然暴动，立刻将她拉住：“你干什么？”
　　“我兄长的名讳，至尊至贵，唯天地亲师可以呼唤！”齐洛想挣开，可祭红的手紧紧不放，“何况你听不出来，小狐狸已经——”
　　“那是魔！”
　　祭红眉头紧锁，“我不信你曾除过魔。”
　　“只我一人确实没有胜算，可你……”齐洛覆住祭红的手，“我知道你有天雷之力，若我身沾邪祟，被你这样一碰就已灰飞烟灭。”
　　祭红不语，一时间回忆不起自己到底是从何处被齐洛看穿。
　　“我还知道你是鬼王座下的无常使，曾受鬼王三道天雷而不死。”齐洛干脆坦白，逼祭红出手，“小狐狸一旦有什么不测，那魔毫无顾忌，逸出的魔气必然会引来兄长。那时你我都逃不掉。”
　　祭红眯起眼，齐洛这一着，倒是她未曾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