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行》栗子卿

14、神谕

　　十四、神谕
　　吐蕃公主笑意温柔：“暮天摇落伤怀抱，抚剑悲歌对秋草。侠客犹传朱亥名，行人尚识夷门道？我听说，他是一个英雄。”
　　“不错。”
　　小十一敛了笑意，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汉人喜欢用诗歌颂英雄，而你——你想身体力行，想做一个回鹘诗歌里的英雄？”
　　吐蕃公主从袖口取出一把银色的小刀，面带笑意，向着她一步步走过来，嘲弄似的道：“做英雄，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一点，想必你也认同。”
　　雪影剑在腰间发出微弱无力的剑啸声。
　　银色的刀锋已经贴在了她的侧脸上。
　　小十一忽然觉得很荒谬，从八九岁时浮尸遍野的幽云叛乱到安西都护杀人无数的近云台，从天山雪怪到大雪宫宫主手下，一次次的死里逃生之后，居然会死在这里吗？
　　死在这个看起来柔弱无害的吐蕃公主手里？
　　执戟使忽然挑开毡帘奏报：“苏巴王子请求见您，公主殿下。”
　　银色的小刀倏然离开。
　　压力顿去，可她依然无法动弹，那焚烧的香料必然是吐蕃极厉害的秘术！只能努力用余光向帐外看去，果然是恰果苏巴合掌跪在帐外。
　　吐蕃公主皱起眉。
　　“这个讨厌鬼。”
　　她把玩着手里的小刀，眼神阴冷：“你去问他，来找我，所为何事？”
　　执戟使领命去了。
　　不多时，执戟使再度前来回禀：“苏巴王子说，他在天山大雪宫得到神谕，命他回到沙陀之后，要来聆听公主的第一个请求。”
　　“哦？”吐蕃公主微微讶异，“那么，国王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请公主务必遵从之前与他在大雪宫得到神谕时订立的约定。”
　　吐蕃公主面色数变，阴晴不定，片刻后，似笑非笑的道：“好吧，那么你去告诉苏巴王子，我的请求，就是要他结婚并诞育子嗣，否则沙陀将被黄沙覆没，沙陀人将永堕苦境，受百世轮回之苦！”
　　公主从梳妆台下抽出一张绢帛，递给执戟使：“这是神谕上出现的名字，是沙陀执政官大臣的女儿，名叫白玛，你也拿去一并交给苏巴吧！”
　　执戟使领命去了。
　　过了片刻，小十一皱眉道：“你心知肚明，恰果苏巴崇奉佛法，是不会结婚的。”
　　“死到临头，你还有心思去关心他么？”
　　吐蕃公主笑着，雪亮的刀光正映在小十七那双明眸上。

　　※※※
　　恰果苏巴浑身一颤，抬眸道：“什么？”
　　昔日与大雪宫至高无上的雪神订立的誓言言犹在耳：
　　一定要拒绝吐蕃公主的第一个请求，否则就要放弃对佛的信仰，并且到大雪宫中侍奉十年。
　　一定要拒绝？可是，这样的请求，他又如何能够拒绝？
　　难道坚守信仰的代价，就是族群遭受诅咒，被吞没在黄沙之中百代不得解脱？难道请求庇护臣民的代价，竟然是他对佛祖的背弃吗？
　　不……不……
　　沙陀王子陷入了迷茫，往空茫的虚无中看去，一时竟不明白这意义何在？
　　意义何在？
　　恰果苏巴满眼泪水，合十的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执戟使立在一旁，忽然轻声道：“王子殿下，我斗胆问您一句，您崇佛的初衷是为了什么？”
　　“为了沙陀人世代安宁。”
　　恰果苏巴眸中有悲悯尘世的光。
　　执戟使也双掌合十，躬身道：“依小臣愚见，这是您父亲苦心孤诣，为您设下的小小把戏，倘若您真的相信佛祖，就该不再执着，那么众生将得解脱，倘若您并不真的相信佛祖，连神谕也可以藐视而不遵从，那么雪神震怒万民受苦，您又何谈慈悲？这与您的初衷相符合吗？”
　　“我……我不知道。”
　　人生的困境，往往就是因为常常身处这种不能解脱的矛盾之中。
　　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执戟使轻轻叹息着，他已言尽于此，雪亮的眸光微微闪动，便转身掀开毡帘走进帐内。

　　※※※
　　吐蕃公主没有想到，在千钧一发的濒死之时，这该死的丫头竟还能动！
　　拼着血气逆行的危险，就在那森冷的匕首靠近她侧颈的一刻，她从腰间抽出了雪影，架在了吐蕃公主的脖子上，然后微微冷笑的看着她。
　　银色的匕首掉在了地毯上，左右侍女惊呼了起来。
　　“还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
　　“骨弥香！”
　　吐蕃公主皱起眉，没有一丝慌乱。
　　侍女加紧扇了扇，那香味果然愈发浓烈，小十一只觉头疼欲裂，眼前幻影重重，握着雪影的手又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执戟使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
　　吐蕃公主见他进来，吐了口气，稍稍心安，扬声道：“江央！快给我把这个刺客拿下！”
　　小十一心往下沉。
　　沉沉的骨弥香中，她竟一步也动弹不得。
　　执戟使的铠甲被蜡烛折射出淡如霜色的光，从她身后逐渐靠近，猛然勒住了她的脖子，沉声道：“殿下若是就这么杀了她，恐怕对沙陀王不好交代，依小臣之见，不如——”
　　“不如什么？”
　　“您不是有一种让人浑身皮肤奇痒、发黑溃烂的药么？只要一颗，任凭她是怎样的美人，都会失去所有魅力，您何乐而不为呢？”
　　小十一浑身微微一颤。
　　吐蕃公主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就按照你说的办。”
　　她走到梳妆台旁，从最底下的一只木头盒子里取出了枚漆黑的药丸，丢进一只金色的小酒杯里，然后满满的斟了杯酒，笑吟吟的向小十一走过来。
　　执戟使道：“让我来！别弄脏了您的手。”
　　吐蕃公主脸色微微一红，便把酒盏放在了他手里。
　　他一手捏着酒盏，一手扼住她的咽喉，嘴唇轻轻贴在小十一的耳边，似呢喃又似嘲讽的道：“害怕吗？”
　　小十一浑身汗毛倒竖，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略一挣扎，便被他捏住口唇将满满一杯酒灌了下去。
　　吐蕃公主边拍手边笑，笑容有说不出的恶毒。
　　出乎预料的是，酒刚入腹，仿佛清泉涤荡尘埃，骨弥香带来的滞涩之感竟然瞬间消弭于无形！
　　小十一心下诧异，却不动声色的坐在原地，侧头看了那执戟使一眼，而他也正看着她，陌生的脸上却有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
　　而那正是隔着关山万重，相离天涯海角，也让她日日思念夜夜梦回的一双眼睛。
　　执戟使陪着吐蕃公主淡淡笑着，然后闪电般的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对身后站着的侍女冷冷的道：“都在原地待着，不许动！”
　　公主悚然尖叫起来：“你！你！你不是江央！你是谁？”
　　男子向小十一挑了挑眉，小十一会意，从地上站起来，缓缓走到梳妆台前又取了一枚那腐骨消皮的药递给他。
　　吐蕃公主呼吸渐渐困难，面露恐怖之色：“你们想干什么！”
　　“这个药，你曾用在多少女人身上过？”
　　执戟使缓缓收紧虎口，摇头道：“我平生不欺负女人，不过，你不该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