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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侍雪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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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侍雪女
从不曾想过,在死亡边缘被人救回,居然会比当场死了还可怕。
两人之间的关系逆转得让人猝不及防,到底是谁绑架谁,牟羽甚至对此一度感到怀疑。
回鹘王子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躺着一株胡杨树下,十分戒备的看着火光旁那张绝美如莲的脸。
到了半夜,女人终于好像睡着了。
牟羽咬着牙,偷偷的伸长胳膊、把身子一点点往外挪去,一寸一寸、一寸一寸,随着远离火光,周围的空气逐渐冷了下去,可离那可怕的女人终于也远了。
好不容易离了十米远,回鹘王子立即起身撒腿狂奔。
可惜这一次才跑了不到五十米,就又被她给抓了回来。
再次把他丢到雪地里,女人在他面前半蹲下,仿佛回敬他似的,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再乱动,就杀了你!”
牟羽脸色数变,忽然仰起头掩面长叹:“罢了罢了,这回彻底栽了!卫延封,你狠!你这家伙真是够狠!我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去招惹你的女人!”
话音未落,却听到了她的笑声——她向来连表情都极少,更别说笑了,牟羽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看她一眼,去看得怔愣住。
雪山之巅,那一轮至大至美的天山月下,她笑得不染尘埃,仿佛不谙世事的孩子,她一笑,那雪玉鹞也在一旁扇着翅膀叫唤起来,她侧头摸了摸巨鸟的脑袋,嗔道:“你又不懂,跟着笑什么?”
然后如雪的明眸转头看向他,摇头道:“明明是想夸我,夸他做什么?他又听不见,不过你倒是很聪明,知道你夸他我会更开心。”
牟羽看着她绝美的笑颜,忽然心念一动,问道:“我们是真的见过的,对不对?”
说罢,不等她回答就想了起来,用手指着她瞪大了眼睛:“是长安!是在长安,广德三年,卫延封平定幽云叛乱的时候……你就是他身边那个孩子!”
回鹘王子不可思议的摇头:“竟然是你,我那时候一直以为你是个男孩子,怪不得……怪不得你竟认得我!卫延封是你的师父,你们是师徒!原来如此!”
“住嘴!”
她忽然有些恼,一掌将身边的积雪拍得四散开来,即使身怀那样的绝技,可也只是拍开了些雪。
这模样和一般生气撒娇的女孩子,好像也没有什么差别。
牟羽十分听话的住了嘴,蓝眸里却忍不住泛起了笑意,上下打量她一眼,摇头道:“原来你不是和他不好,你是和你师父不好,怎么,你不想他做你师父?还是他只想做你师父,不想做别的?”
她站起身来,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垂眸道:“不关你的事,你不会懂的。”
他不懂?
牟羽只觉得胸口一滞,一股酸气止不住的就往喉头上冒出来,想出言再刺她几句,却见那张洁白如玉的脸颊上,竟有泪滴慢慢滑落下来。
卫延封那个混球……回鹘王子心里暗暗骂道。
让自己的女人这样哭,不论是谁,都是一样的混账。
可面上仍是不耐烦,回鹘王子抓了抓脑袋,粗声粗气的道:“别哭了!”
雪玉鹞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女主人,非常乖顺的夹着翅膀窝在雪地里。
静静的看着这巨鸟出了会神,牟羽忽然意识到了之前一直被他忽略了的东西。
“你……你是在等他?等他跟上来找你?”
某头极目望去,也仍是那片陷在茫茫黑暗中的天山南麓,一望无际的树林和草地,远处明月皎皎,寂静得只有风在游荡。
她低头擦去了眼泪,随手捡了根小树枝,在雪地里漫不经心的画着,回鹘王子的心思百折千回,若是那家伙真的不要命,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追上来,再加上这个女人,自己岂不是没了活路?
于是回鹘王子试探的看着她,若无其事的道:“那可糟了,卫延封可是西域出了名的铁腕悍将,以我对他的了解,玄宗朝那样的事,他大约是做不出来的,你要不要……要不要回龟兹去找他?”
女人手里的小树枝忽然折断,她拍拍手,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之前你不是说,要把我带去给沙陀王的?”
“呃……”
看着那双清澈如山泉的眸子,回鹘王子平生少有的,尴尬得想暂时失忆。
女人睨他一眼,淡淡的道:“那么还是一样,你带着我,我们去找沙陀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牟羽双手掩面,心里有些崩溃,他娘的,这是个什么怪物啊!先是乖乖的被他从都护府里绑走,然后漠不关己的看着雪怪把自己的人一个一个的杀掉——这个杀死雪怪如同碾死蚂蚁的女人,现在告诉他,自己心甘情愿的被送去给沙陀王?
难道这是卫延封那家伙故意给他设的圈套?
回鹘王子面如死灰。
天山南麓的深夜,寒风忽急,风讯里传来忽隐忽现的金铃声,叮咚——叮咚——叮咚——随着大雪如扯絮般坠落,那种熟悉的血腥味又弥漫开来。
回鹘王子面色大变,立即从地上跳起来:“不是吧?还来!”
叮咚——叮咚——叮咚——
仿佛是追着风跳跃前进,那铃声倏然近了。
女人把软剑握在手中,神情戒备的站起身来。
雪雾里,刚才那只被雪玉鹞弄瞎了一只眼的凶兽,吐着猩红的舌头缓缓的走了出来,不过这次它只是匍匐着前进,而它的背上,却赫然坐着一个姿容曼妙的纱衣女子!
牟羽觉得头皮发麻,可再看一眼,只见那女子大约三十上下年纪,头戴蓝纱,肤白如雪,眸色淡如琥珀,细细的脖颈和手腕脚腕上都挂着百十个小金铃铛,随着雪怪一动,就发出极动听的声音。
女子怜惜的拍拍雪怪的脑袋,细长的手指悚然指向了她,声音却很清脆:“诺布,你说是她杀了多吉?”
独眼雪怪似是委屈的呜咽起来。
牟羽的脸色瞬间刷白,立即赔笑道:“姐姐……姐姐……这是个误会……”
话音未落,只听清脆的一声响,牟羽的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回鹘王子又惊又痛的捂住脸,可再一看去,那女子仍好端端坐在雪怪身上,似乎从未动过。
“你喊谁姐姐?我是天山托木尔峰雪宫的侍雪女,何况,我看起来有那么老么?”
即使身为回鹘王子,当此诡异的局面,也只好敢怒不敢言的忍了,可身边那不怕死的女人想了想,却问:“诺布,多吉,是什么意思?”
牟羽低声道:“死定了死定了!——诺布是宝贝,多吉是金刚,看来死的那只雪怪比较厉害,这只还没长大,回去带着主人又找上门来了。”
他面上虽这么说着,心里却盘算着,只要这两个女人一开打他就立即脚底抹油,不然以后迟早会死在某一个手上。
女人沉吟片刻,却眯起眼点了点头:“不错,是我杀的,不过这件事与他无关,你要为你的多吉报仇,只管找我。”
回鹘王子一愣,张着嘴怔怔的看她一眼,侍雪女闻言冷笑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天山脚下杀死雪圣兽,你是如何杀了它的?”
女人抬起手,指了指百米外被她割下来的雪怪多吉的头颅。
侍雪女一见那头颅便立即红了眼,从怀里抽出一根银色的软鞭,手微微扬起,那软鞭便由上至下往雪里击落,力道竟有千钧!地上的雪纷扬而起,雪影如雨中独眼雪怪驮着主人咆哮着冲了过来。
软鞭穿雪如银蛇蹿来,女人仍面不改色,迎着漫天大雪,身子如鹤般向前掠去,手中软剑横在胸前,只见乱影般的雪中她将双膝微屈,便堪堪避开了软鞭一击,左手变爪凌厉一抓便抓住了雪怪的左前足,接着大力一掀——那雪怪便被整个掀翻,嗷呜着重重摔在地上。
侍雪女虽然惊讶,可应变极快,从雪怪背上跳到了地上,向后滚了两滚,定住了身子,很快又是凌空一鞭袭来——
女人不甘示弱,精钢软剑挽起剑花缠了上去,只听碎金裂玉般的一声响,那软鞭便当空断成了数截,向雪地里四散落下,女人足尖微点,整个人跟着欺上前去,劈手夺过了侍雪女手中的鞭柄,扔在了一旁。
雪怪呜咽着爬起来,一直在旁边观战的雪玉鹞忽然扑棱翅膀又朝它啄了过去,雪怪胡乱扬起前爪扑腾起来,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又倒进了雪地里。
“够了!”
女人淡淡的喝住雪玉鹞,将剑藏在身后负手而立,却忍不住皱起了眉,这鸟跟了卫延封几年,怎么变得这么骄傲任性了?
没想到的是,侍雪女愣愣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雪玉鹞,瘪了瘪嘴,忽然毫无防备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