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终正寝》释加安

14、往事3

　　那天夜晚，我一身黑衣来到了关着萧九的天牢里。狱卒被提前打过招呼，帮我打开了那道牢门。几月过去，他伤势见好，坐靠在墙边。见我进来，他抬起了头，定定的望着我，眼神中闪过诸多情绪，又归于平静，最终没说出一句话来。我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去，环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轻轻的靠在了他肩头，一股血腥味瞬间充满我的鼻腔。我听见了他胸膛里的跳动，一声又一声，即使是在这样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也让我感受到了安心和平静。我没有出声，靠着他坐了半晌，这是自萧墨仪死后，我感到最安定的一段时间。

　　要不就这样一辈子吧，我陪着他，他陪着我，一起死掉也好。

　　“安安，对不起。”他终于开口，声音很是疲惫，像是陈旧的拉风箱，在吃力的运转，“我们分开吧。” 这几个字说的倒是清晰多了，也有了些轻松的感觉，但是我却感受到了一滴水珠没入我的头发，消失不见。

　　“萧九，其实我这十几年原本活的很不通透。小的时候，我以为天下所有的父亲母亲都是这样的，他们不需要亲近孩子，对待自己的孩子与旁人没有不同。有了妹妹以后，她自小便把我当作唯一，我不自觉的亲近她，爱护她，才开始想着自己也该有个人护我爱我。我一直没有找到这个人，直到遇见你。外人说你是乞丐，是下人，可明明你在我面前，笑的多温柔，对我多偏爱，我便以为终于也遇到了对自己不一样的人。你告诉我，这种特殊唯一，是爱情，会像父亲母亲的一样深情，却比父亲母亲的更美好。我毫不犹豫的信了，你待我怎样，我也学着待你怎样。从前将自己套进的冷清壳子，在你面前融化破碎，一个完完整整的我送到了你面前。我将自己十几年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你，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可是，萧九，你告诉我，我这样做对吗？值得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伸手将我扶正，小幅度的动作似是已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他直直忘入我的眼睛，我看到那里面不再是死水无波，而是涌动着浓浓的不甘与哀伤。

　　“最后问你两个问题，萧九，萧墨仪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还有，你想不想活下来？”我站起身来，背对着他，不愿再看到那双眼睛。

　　“有关系。我，我，我想活，我要活。”

　　我终于控制不住心里澎湃的情绪，拔下头上的金簪，狠狠的插进了萧九的胸膛。我盯住那双眼睛，哑声问道：“你想活？你如何配说自己想活？你不过是京都城下一个任人宰割的臭乞丐，是我相府买来试药的一个低贱下人，而萧墨仪却因为这样的一个你死不瞑目，到如今，你竟然还能满眼哀伤的和我说你想活？你到底算是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最后一句，已经语不成调，我泪流满面，手中的簪子越插越深，“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也不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但是萧九，我答应你，你想活，我答应你。”

　　我猛的拔出金簪，血液涌出。我走出天牢，告诉狱卒里面的人受了伤，他自会告诉我的父亲。

　　萧九死不了，这也意味着，我的孩子要死了。萧九，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罢了，今夜过后，过往所有，都算了吧。仪儿，对不起，是姐姐太自私，没能为你报仇。

　　那天从天牢回去后，我喝下了一晚堕子汤，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未成型的孩子红红白白从我腿间留下，那一幕成了我永远忘不掉的噩梦。我想，我再不会有孩子了。

　　躺了月余后，到了我要嫁给段尘伊的日子。手脚麻利的婆婆们忙前忙后，为我将一切收拾妥当，父亲一直没有出现，像是根本不想见到自己女儿出嫁的样子。那天，我盖上红盖头，坐上红轿的时候，错过了出现在相府门口望着我的父亲。命运就是这样，他只让你看到你以为会发生的，又让你以为不会发生的事情实实在在发生，就等着看你幡然醒悟那天狼狈的样子。

　　那是我第一次出嫁，我即将成为一国之母，婚礼制式当是极尽奢华，可我要嫁的人和我都不欢喜，那些死物在我眼里便只剩下了红色。我一心只等着晚上的到来，我想要段尘伊给我一个答案。我希望这个答案可以拯救我，掐灭我心中所有为萧九开脱的念头，让我能毫无顾忌的恨他，然后忘记他。

　　华灯初上，一切程序结束，我坐在皇后的栖宁宫等段尘伊。盖头早已被我取下，想来段尘伊也乐得不做这种事。这些天闲暇的时候，我总是克制自己去猜测萧九的身世，但其实答案已经很清楚，能让我的父亲牺牲掉自己的女儿的，大概只能与天家有关系了。历来皇权纷争都是一番腥风血雨，身为一国之相的女儿，我早该预料到自己和萧墨仪会卷入其中，只是没想到拉我进去的那个人会是萧九。

　　门外传来脚步声，奇怪的是像是来了两个人。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却只有一个段尘伊。

　　“等着急了吧。”

　　“参见皇上。” 我站起身来，对他行了礼，视线朝下，不与他的交汇。

　　“原本在这站着的该是仪儿。她断不会像你这般无趣。”

　　“皇上，我们都知道仪儿已经去了。”

　　“用不着你来提醒朕。哦，差点忘了，今晚上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他侧了侧头，向门外一招手，道：“进来吧。”

　　门外一个管家打扮的人垂着脑袋走了进来，身型莫名熟悉。

　　“抬起头来，让皇后瞧瞧你的样子。”

　　“是。”他抬起头来，我才发现，这人竟是相府的朱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