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终正寝》释加安

12、往事1

　　我这一觉睡的太沉，恍惚间觉得有人在床头说着什么，却听不真切，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按照礼俗，这新嫁的第一天，我该去当家夫人那里请安敬茶，可是我当皇后时，已被贬去冷宫呆过，想来这府里的规矩总是大不过天家的，我便是再怎么不和礼俗，日子也不会过的更差了。想到这一点，我便躺着不愿意起来了。

　　门外侯着的丫鬟却像是终于等不下去，推门进来，对我说道：“夫人，老爷要您去用饭，我伺候您起来吧。” 我侧过身去，将脸蒙到被子里，瓮声瓮气的回道：“去和老爷说，我身体抱恙，想休息，就不去用早饭了。” “可是老爷和大夫人都在等着您呢。”我却不再想出声应付，她只得慢慢退了出去。

　　我听到门打开又关上的动静，突然觉得这样活着好没意思。即便不去遵守这些麻烦的规矩，我的日子也是无聊的很。我绕不过萧九夫人的名分，也走不完这庭院深深。

　　就在这新婚第一天的清晨，我想萧墨仪了。好想她。我好想她。有她在，一定很热闹。

　　所以原来兜兜转转，我才知道，一开始拥有的，就是我穷尽一生想得到的。那时所谓的孤独，不过是矫情的自怨自艾罢了。

　　昏昏沉沉间，我猛的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大红色。帷幔飘扬，喜乐四起，身披嫁衣的新娘笑盈盈的拉着我的手，嘴巴不停的开合，我听不清声音，却能感受到她的幸福和憧憬。这新娘是萧墨仪啊，我这是所思所梦，终于又见到她了吗？可是，为何单单是这一天。

　　“姐姐，没想到我比你先嫁了人，哈哈，你和萧九可要快点哦，要不然我的孩子不是要比你的孩子大了呀。” 我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忍不住要伸手摸摸她，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听到自己说：“傻孩子，今天过后你就是一国之母了，说话做事可不要再这么随心所欲了，不要让皇上为难。”

　　“我不怕，段尘伊说他会保护我的，他说我就做自己就好，不用改变什么的，他说我这样就很好了。”

　　“好啦好啦，现在变成三句话离不开皇上啦？忘了之前自己还拉着他去追萧九吗？”

　　“哎呀，姐姐，你就把那些都忘了吧，别再取笑我了。你看现在，你和萧九好好的，我和段尘伊好好的，这样多好啊。”

　　“是，姐姐都忘了，只记得仪儿的好，仪儿的美。好了，时辰也快到了，待会出去的时候别紧张，拉着皇上的手，没事的。”

　　萧墨仪点了点头，我为她带上了皇后的凤冠。我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声音，说着自己也会好好保护萧墨仪。然后将她送出了家门。

　　后来的那天，变成了史书记载中的寥寥数字：帝后成亲当晚，后突发急症，不治身死。帝大恸。

　　我这一生都无法绕过的记忆，终究不过是史书上轻飘飘的一句假话。

　　我看着萧墨仪凤冠霞帔，坐上红轿，顺着宫墙，进入红墙绿瓦砌成的宫殿，那里段尘伊在等着她。他牵起她的手，一起回首，接受文武百官的叩拜。他的脸上是年少时候才有的轻松和意气风发。

　　典礼过后，帝后与百官在承乾殿设宴。在那里，萧墨仪喝下了那杯毒酒。杯落酒撒，美人香消玉殒。皇帝疯了一样的嘶吼，紧紧的抱着不停吐血的皇后，处斩了前来救治却无用的御医，下令彻查此案，否则要天下人陪葬。

　　那时我瘫坐在地上，想冲到她面前，却全身无力。一直呆在我旁边的萧九也不见踪影。这一切都太快了，萧墨仪倒地的瞬间我血液倒流，等意识恢复，我和她之间已经隔了厚厚的人群。这些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将我和她隔开了，天人相隔。

　　我听到段尘伊还在嘶吼，像是离开了水的鱼，在绝望的混乱挣扎。父亲就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跪在众人身后，高声盖过所有声音：“万望皇上保重龙体，主持大局。小女在这良辰吉时不幸突发恶疾，实属小女福薄，小女万不该再累及他人，是臣罪该万死，家门不吉，污了天家的尊贵圣洁。” 一字一句，不容置疑。他又叩首三次，最后一次，久久不肯起身。

　　段尘伊看着他，神情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早已了然于心。他的手还紧紧搂着萧墨仪，他的皇后还是暖暖的，香香的，他想她陪他一辈子，可是好像不行。她死了，他想为她讨个公道，可是，好像还是不行。她的父亲跪下来，说她突发恶疾，是她福薄。

　　“哈哈，哈哈哈哈......”段尘伊放肆大笑起来，万人之上的君王在这一刻终于认命了一样，嘲笑了之前的那个天真的，善良的段尘伊。他将萧墨仪慢慢扶起，整理好有点乱了的喜服，站起身来，走到萧相国身边，抬手扶起了他。“萧相国言重了，萧氏一门自高祖始便是国之栋梁，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萧相国的功劳成就更是封个异姓侯也使得。今日先皇后突发恶疾，不治身死，朕着实痛心，对萧相国亦满是歉意，不如就册封萧氏嫡女萧墨安为皇后，以成君臣之好，萧相国意下如何？”

　　暮色四合，寒气渐深，风从四方吹起来，越来越大，吹白了萧相国的头发，也吹弯了他的脊梁。他慢慢拱起手，又重新跪下去，这动作做的不甚顺畅，用了不少时间。然后他对着前方的皇帝，还有他刚死去的女儿，说出了他这大半辈子常说的一句话：“臣，领旨。”

　　萧相国作了半辈子的臣子，说了半辈子的“领旨”，他做臣子做的很好，领旨也心甘情愿。这一次，他还是臣子，所以他还要领旨。所以身为臣子，他要在一个女儿死后，用另外一个女儿顶上。这就是臣子。

　　当时的我完全不能理解事情为何变成这样，我冲到段尘伊面前，不顾君臣之别，拽着他的袖子，大声哭喊：“求求皇上救救仪儿，救救她吧，她没有恶疾，从小到大身体都很好，皇上你知道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啊！皇上，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救救她吧，你是皇上啊，你一定可以救她的啊！”

　　段尘伊有些同情的看着我，一挥袖口，甩开了我的手，“朕乏了，都退下吧。萧墨安，你跟朕过来。”

　　我踉跄的跟他走出了承乾宫，萧墨仪已经被太监抬走了。段尘伊竟引我来到了天牢，那里面关着我找不到的萧九。

　　“萧九，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扑坐下去，隔着牢门看到趴在破草席上的萧九。他没有反应，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我转过身去，对着段尘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把他关在这里？”

　　“萧墨安，你嫁给我吧。大婚当晚，我会告诉你的。算是送你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