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昀日照清风》白笠翁

12、第 12 章

　　赵沐青是第二天下午赶的最后一班汽车，回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家里来了人，是服装厂管材料的夏伯伯和管出货的吴叔叔，也都是一个小区的邻居，此时正坐在饭桌上，跟父亲喝着酒。
　　跟两位长辈打过招呼之后，便去厨房给妈妈帮忙。饭桌上不时飘过来的几声含糊不清的话，也让赵沐青大致明白了两位叔叔伯伯这趟来家里的目的。
　　是的，他们家不是拖欠了一两个人的工资，而是拖欠了全厂人的工资，没跟那些外地工人一样闹起来，已经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了，但这事最终还是要有交代。两位叔伯的意思是拿不出钱，将厂子抵给银行。
　　赵沐青听到这，已经十分气愤，这个办法父亲不是没有试过，而县政府对已经萎靡的服装业没有任何支持政策，银行的那份抵押合同基本就相当于让父亲将厂子给卖了，可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将一生的事业给出卖了呢？父亲当时就没再做抵押的打算。赵沐青对这个供养她长大的厂子有依赖，爸妈肯定更不舍。
　　又喝了几杯，赵父从客厅的茶几柜里拿出纸和笔，说是要给员工们一个个写欠条。
　　“我要是再年轻二十岁，厂子我肯定说卖就卖，可是我已经到了不惑的年纪，这个年纪犯了错，轻易弥补不回来了。我也没办法，沐沐快上大学，我不能让她连学费都交不起，只能厚着脸皮，对不起乡亲了。但我赵远说话算话，这笔钱一定还上，就当我是借大家的，利息我也会一份不少的给大家。”
　　赵父写下第一张欠条，还未签下名，被赵沐青夺过手中的笔。赵沐青利落地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我也是赵家人，我爸的债就是我的债！”
　　赵沐青一张张地模仿父亲的模板写着，这情景让饭桌上的两位叔伯直瞪眼。
　　“丫头，你这是干什么嘛！都街坊邻居，哪用得着这个？你爸的为人我们还信不过吗？”夏伯伯去拉她的胳膊，被她用力挪开继续写着。
　　“丫头，你还要读好大学，好好读书才是正事，这钱债哪能让你抗？”吴叔叔也起身阻止她的动作。
　　“沐青，别闹了！纸和笔给我。”赵父语气略有些责怪。
　　“这些以后都由我负责，你们以后要找，就找到我头上。”
　　“胡闹什么！”赵父抽走赵沐青手中的纸，对赵沐青的犟脾气感到愤怒。
　　这晚，是赵父为数不多的一次醉酒，后来叔伯走了，赵沐青端了一盆洗脚水给赵父泡脚。
　　“沐青……爸爸是不是……没用？活到这个岁数了……还混成这样！”醉酒的赵父不利索的说着话。
　　如果可以，赵沐青愿意替父承受这失意的痛苦，她宁愿自己一生从此多灾多难，也不愿父亲在中年遭受这样的打击。父亲性格内敛，在赵沐青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埋头苦干的人，从没有见他抱怨过，平时遇上什么事都是自己解决的，从来不会多说一句。同时他也是她见过的心态最积极的人，遇事总是一副淡然稳重的样子。就算是家里遇到这么大的事，这阵子父亲对她和妈妈仍旧是和颜悦气，他不会说好听的话宽慰她们，但他平和的样子让她们安心。直到醉酒，才表露出他的脆弱来。
　　“不会，对我而言，您是这个世上最令人骄傲的父亲。如果不是您，我不会健康长这么大，不是您的教育，我也不会上到南陵最好的高中，考上有名的大学。”
　　“那是……你自己争气！爸爸……也很骄傲！”

　　赵沐青很想尽早结束这个漫长的暑假，那么多年，第一次面对父母的时候，有了一种压抑的感觉。因为她总觉得她帮不上父母，不能为他们解忧，他们不再年轻，却依然要如此奔波劳累。
　　赵沐青急切地想要丰满自己的羽翼，急切地想要为家里摆脱目前的困境。那天洗以前的书包时，她在侧兜里发现一张名片，是当时有个想找赵沐青做模特的主编给她的，她默默记下了号码。赵沐青的心里涌过一种冲动，也许等她去了北陵，可以试着找找那个主编？
　　这个冲动在赵沐青的心里盘旋过几天就没再去想，毕竟真的离她的世界太远，她开始计划一些其他的可以在大学做的兼职。
　　每当赵沐青谨慎地想着大学里的计划时，郑昀一个电话打来，立马断开她的思路。他事无巨细地向她报备着他的生活，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了，会用兴奋的语气告诉她。几次过后，赵沐青的语气变得敷衍起来，后来越多的忽视他的电话，他打电话来气愤地问为什么不接，她找了很蹩脚的理由搪塞。
　　赵沐青知道这对郑昀很不公平，他不知道她家的事，她从不跟他提，所以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烦躁，为什么对他忽冷忽热。他兴高采烈地跟她分享他哥给他买了一辆车的消息，她随口问了下多少钱，电话那端郑昀的语气颇为无所谓：
　　“一百二十多万吧，算不上特别好的车，但也还过得去。你不知道我哥十八岁的时候，用我爸的钱给自己买了辆多骚包的车！”
　　一百二十万，四十万的三倍！三倍！
　　她很想告诉他，在她的认知里，他那辆车的零头，二十多万的车就算比较好的车了。她爸爸的车就是二十多万的，当初他买那辆车的时候，也是家里人商量了好一阵，最后妈妈说安全为上，买个好点的，爸爸才心疼的付了款。
　　可是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赵沐青曾经提醒过自己，家境的悬殊不是错，勇敢的人不会因为这个放弃自己的爱情。可是为什么，渐渐地，她已经越来越在乎“门当户对”了呢？
　　郑昀几天都没打通赵沐青的电话，一打就是关机，于是将他哥送他的那辆车开到史洋家，把还在睡梦中的史洋拎起来，拉上他一起去赵沐青家。
　　“我还是觉得们这样于礼不和，西方人上门拜访前都会提前跟主人打一声招呼，虽说中国人热情好客，但我们贸贸然过来，人家要是有事忙就不好了！”
　　“给赵沐青父母留一个礼貌的第一印象是很重要，但现在情况你也看到了，赵沐青根本就是故意不搭理我。我要再这么等下去，不主动出击，这个暑假没过完我就得跟赵沐青over。”
　　“人家既然都不愿意接你电话回你信息了，意思应该……。”史洋说到最后语气越来越弱，看到郑昀脸色已变，不敢再说下去了。
　　郑昀去史洋家接他，说一起去赵沐青家玩的时候，他还以为郑昀已经跟赵沐青商量好了，而他自己也在赵沐青的邀请范围内，直觉得荣幸。直到上了郑昀的车，一路与郑昀聊过来，才知道是这位郑公子自作主张，而郑公子之所以拉上他，估计是为了有个人陪着好壮胆。
　　一路上，史洋都在默默祈祷，赵沐青不会在这次说分手。现在学校录取的情况下来了，据说他们班有两对因为不在一个城市，已经闹分手了。郑昀与赵沐青又是异国，从郑昀的话里听出来，目前的情况不容乐观呀！如果真掰了，郑昀会不会将他扔下自己飙车走了？
　　赵沐青开机的时候看到郑昀今早发了条“想见你，去你家找你”的信息，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当时父母都在家，还有两个孩子在家里补课，她赶紧给郑昀回了个电话。
　　“什么？你到了“生活商场”？是……哪个生活商场？……你现在就在那别动，我去找你！”
　　赵沐青没想到郑昀真的来了，就在离家一条街的“生活商场”，他是怎么找过来的？这人真的很容易让人措手不及，也很擅长制造惊吓。
　　赵沐青着急换鞋的时候，赵母问她急急忙忙干嘛。
　　“我高中同学过来了，我去看看。”没等赵母再说话，就迅疾地关上门，一溜烟跑了。
　　赵沐青一路小跑着到了“生活商场”，一眼就看到了漫不经心倚在车上的郑昀。有段日子没见，他的皮肤黑了点，电话里常常听他说去打篮球，大夏天的能不晒黑么？似乎也更高了些，她走到他面前，他斜倚着她才能到他的下巴，明明暑假刚开始的时候，她就已经到他下巴的位置了。
　　也许是夏季的炎热让两人有暂时的晕眩，一时间竟没人主动开口。
　　还是史洋推了一把郑昀，赵沐青就势扶了一下，然后郑昀才自然的搂住赵沐青，近距离的打量着她。
　　小跑后的赵沐青脸上红晕未散，额头、鼻尖有细密的汗，赵沐青的头发很长，以前她总是简洁地扎着马尾，又长又直地垂在挺直的背脊上。许是天气炎热，她将头发盘成一个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细长的颈项，看着十分清爽。
　　“史洋，你也来了。”赵沐青先是跟一旁的史洋打招呼，同时将郑昀扣在她肩上的那只手拨开。
　　“对呀，跟着老郑车过来的，你不会不欢迎吧？”
　　“不会。”赵沐青笑着说。
　　“那就好，还怕你说我不请自来呢。”
　　“别傻站着了，热不热？”郑昀不耐烦地插话。
　　“商场里有奶茶店，有空调的，我带你们去。”
　　“史洋大老远来，你不请人去你家喝杯茶？”
　　赵沐青才想起自己的安排是不合适，哪有同学来了不让人进家门的道理？如果是郑昀一个人，她可以商量着陪他在外面逛逛，可是还有史洋呢！
　　但爸妈都在家，他们还不知道她跟郑昀的事，凭郑昀的性子，在爸妈面前分分钟露馅。
　　这时正好赵母打电话过来，说是她同学过来了，让她带同学回家吃饭，顺便买些菜回去。
　　于是赵沐青只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带着两个大老爷们在超市里挑菜。买完菜郑昀要将车开去她家，赵沐青赶紧阻止。
　　“我家小区很多小孩很调皮的，你车那么好看，到时候将你车刮花了。还是停在商场的停车场里安全。”
　　郑昀照办。
　　“还有，我爸妈还不知道我们俩的事，你注意一点啊。”赵沐青小声对着郑昀说。
　　郑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呃，那个……给他们一个缓冲的时间嘛。”
　　“那今天你走了之后我再向我爸妈坦白好不好？”
　　“总不能待会儿给我爸妈介绍的时候就说：哎，这是我男朋友吧？多尴尬呀！”
　　郑昀的脸色愈加阴沉。
　　“你要是去我家，我对我家人的第一句话肯定就是‘这是我女朋友赵沐青’。”
　　“还有，我这么跑过来，就为了看你，你爸妈稍微转个弯就能猜到我们什么关系，所以你确定要装下去？”
　　就因为在这份感情里郑昀坦荡，而她总是藏着掖着，所以此刻她才觉得自己欺骗了郑昀一样，加上之前几次不接郑昀电话，心里的愧疚更深了。（备注：一面承受着这份感情的压力，一面小心翼翼地维护这份感情）
　　回家的时候，路过一家水果店，郑昀说要去店里买点水果给赵沐青父母。
　　“你什么时候也懂中国的人情世故了？”史洋笑着打趣说。
　　“你不觉得我在礼仪教养方面的表现一直都是满分？”
　　赵沐青见两人已经径直朝水果店里走去，便也没拦着：“这家店是我初中同学家开的，正好你照顾照顾他家生意吧。”
　　进去之后，只有赵沐青的同学一个人在看店，那同学对郑昀史洋两人说了句需要什么水果，随便挑之后，就一直兴致冲冲地跟赵沐青聊着。
　　虽然两家隔得近，但赵沐青上高中后，两人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赵沐青偶然听人提过，他高考险过一本线。在郑昀挑水果的间隙，两人聊了一些关于大学的话题，赵沐青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初中的时候，两人的成绩并没有差太多，只是她比较幸运地考上了南陵二中，接受了更好的教育资源，继而更容易得到了保送资格。如果她跟他一样，是在县里一所普通的高中，那么会不会她的命运也跟他相似，只是考个普通的大学？甚至高考失利？
　　赵沐青转身看正在认真挑选水果的郑昀，如果当初没有进入联考的前三，她便没有机会进入南陵二中，她不会取得比现在好的成绩，更不会认识郑昀，与他走到一起。
　　如果此生没有遇见他，那该是多么的遗憾！
　　还好，命运安排他们相遇了，即使因为这个耗尽她毕生的力气，此后一生她都劫难缠身，她也仍会感激命运。
　　郑昀称水果的时候，赵沐青的同学问赵沐青喜欢吃什么，说是让她随便拿。
　　“不用，她爱吃的我都买了，多了她也吃不下。”郑昀一边掏出钱包付账，一边头也不抬的说。
　　那天赵父去参加了一个饭局，并未见到郑昀与史洋，而赵母做了一桌的拿手菜，款待两位第一次来家里的同学。
　　其实以母亲的精明，赵沐青知道她肯定能猜测出些什么，然而母亲并没有任何话语或是行动上的表现，饭桌上与郑昀的几次对话，都在一个家长与普通同学的正常范围。
　　郑昀对赵母饭桌上的几句闲聊的话倒很受用，起先他以为赵沐青除了没有向她父母坦白他的身份，可能在她父母面前都没有提过他，然而赵母知道他在美国待过，知道他解难题的速度很快，还清楚他爱吃面，显然这些都是赵沐青告诉她的。而赵母，大概也心知肚明他跟赵沐青的关系，只是没有当面表现出来。但从赵母的言语中来看，她不排斥郑昀，虽然面上也没有多大的欢喜。
　　自从郑昀那次去了趟赵沐青的家，赵沐青对他的态度显然不那么冷淡了，当晚他开车回家，她还主动打电话来问有没有安全到家。与赵沐青相处久了，知道她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但这种心软在面对面相处的时候才有效。就像这次假期，他们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每天都是通过打电话来维持两个人的联系，时间一久，赵沐青明显就不那么热衷与专心。
　　这还是在同一个国家，同一座省份，如果他出国了，赵沐青会有什么样的态度？从此杳无音讯，查无此人都是有可能的。并且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凭赵沐青自身的条件，大学里会有多少人觊觎她这颗明珠？像他当初一样死缠烂打？而赵沐青即使拒绝了第一个、第二个，那第三个第四个呢？是否终有一天，有个幸运儿闯进她的生命，取代他的位置？
　　赵沐青这时还是他的领地，为他所有，然而一旦他放弃看管权，绝对会有人趁虚而入，伺机占领，到时候他想重新夺回，就会如同一场起义革命，付出惨痛的代价。
　　可是如果他留在中国，母亲怎么办呢？他都答应家人要去美国了。
　　在郑昀过来的几天后，赵沐青与赵母发生了一次小争吵。起因是赵母从别人口中听说，赵沐青之所以敢签下欠条，是因为交了个有钱的男朋友，赵家的欠款她男朋友迟早会帮她解决，而赵母那时并不知道郑昀的家世。郑昀过来的那天晚上，赵母也没再绕弯子，问了些郑昀的情况，赵沐青说了个大概，但没有告诉父母郑昀的父亲是元照集团的董事长，赵母潜意识里还以为郑昀就是南陵市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以至于赵母语气不善地问道“我听说你交了个很有钱的男朋友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赵沐青也稍有些不耐：
　　“不就是郑昀嘛！”
　　“你不是说郑昀家境普普通通吗？怎么又凭空冒出来一个很有钱，还住别墅的男朋友？”赵母的语气已经满是质问。
　　“我什么时候说过郑昀家境普通了？是你自己理解的！还有，你是从哪听说这些消息的，我的事那些人插什么嘴呀，莫名其妙的！”
　　看来母亲是听到了一些谣言，这令赵沐青有些生气，不是对母亲生气，这些事她迟早也会向母亲坦白，当时未向家里人说明也是一时的犹疑。只是自己女儿的事情，做母亲的却要从别人嘴里知道，并且中间的实情可能还变了质，这多少让赵沐青有些不舒服。
　　“我今天在路上遇到张宁的妈妈，是她告诉我的。”
　　张宁？她倒不是会传恶性谣言的人，但她肯定是将她跟郑昀的一些事含糊不清地说给家里人听了。她还以为是有人看到郑昀开来的车了，却忘记这个小县城里还有一个人会知道一些她在南陵二中的事情。
　　“郑昀家有没有钱，我不在乎，但即使你们在处朋友，你也不能用他的钱，我们自己家的事，自己处理。还有，人与人交往也不能太看重对方的身家背景，处不处得来最重要。”
　　“妈，你这话不会是怀疑我是贪图郑昀的钱才跟他在一起的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么？你不要听别人瞎说，我有手有脚，干嘛要靠别人！”
　　“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人言可畏，说话办事要注意一些，不要像电视剧里的有些女孩一样，让别人买这买那，让别人为自己大手大脚的花钱，满足了虚荣心，却丢失了自尊心。”
　　“妈，您放心，这种事情，这辈子也不会在我身上发生。谁都能想为我买东西就买么？也要看我收不收呀！”
　　赵沐青绝对是与郑昀相处久了，说出来的话都像他的风格。
　　赵母还欲向赵沐青传授为人之道，赵沐青的手机就响起来，陌生号码，显示是南陵的来电。
　　赵沐青怎么也想不到，郑昀的父亲会给她打电话。之后一个下午，脑中就不断盘旋着她与郑昀父亲对话的片段。
　　“郑昀跟我们提出想在国内读书，我知道他是放心不下你。我让郑昀回来，是担心他在那边会重蹈覆辙，误入歧途。但好像跟你在一起后，他知道了责任，我们已经不用担心他。我们一家人都希望他能去美国，如果你愿意跟他一起去，我可以安排好你留学的一切问题。”
　　“谢谢您！我已经决定在国内读大学了，至于郑昀，我也希望他能在美国，有更好的发展前途。”
　　“叔叔没有要拆散你们的意思，叔叔当然希望郑昀能有一番作为，但最重要的，是他活得开心。你再考虑考虑，也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在赵沐青的印象里，郑昀的父亲像是古代战场上指挥作战的将军，高高在上，睿智，杀伐果决，攻无不克。能将一个企业做到行业龙头，家喻户晓，得是多么有魄力的人，赵沐青以为，郑父会是手握权杖，俾睨一切的威严形象。然而，这么一个人居然为了自己的儿子，给她打了电话，不是严词厉色，没有威逼利诱，而是让人感到他在真诚的跟你交流。而她只不过是郑昀的女朋友，甚至在有些大人眼中，就是青春期学生闹着玩而已。他们还那么小，她与郑昀并未定下未来，他们家不用对她负任何责任。
　　郑昀曾说他父亲似乎觉得对他有愧，于是一切都依着他。但赵沐青接完电话后觉得，郑父除了是一个有大作为的商人，也是一个慈父。与父母对自己的严格不同，郑昀的父亲对他更加包容，而这包容，不是愧疚，而是因为父爱。他希望郑昀活得开心，他没有将郑昀看成一个需要管教的小孩，粗暴地干涉郑昀的选择。他打这个电话给赵沐青，只是一个担心自己儿子的父亲，在为儿子想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郑父还告诉她，也许是因为他跟郑母给郑昀树立了一个不好的典范，于是郑昀对异地恋没有安全感，其实两个人一起去美国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也能彼此照顾。
　　郑父的话很有说服力，他温和的语气也很容易让人接受他的意见，赵沐青有一瞬间是被说服了的。然而，赵沐青想到了自己家的现状，想到母亲刚刚说的不花男友一分钱，想到自己信誓旦旦说不靠任何人，就立刻抹杀与郑昀一起去美国的念头。
　　那天，与郑昀的父亲通过话后，赵沐青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为她语气不善向母亲道歉，并告诉父母郑昀的家世，也将郑昀的家人打算安排郑昀出国的事说了出来。
　　不藏着掖着了，省得以后还引起乱七八糟的误会。
　　原以为父母听到元照集团后，会有什么惊涛骇浪，可他们面上一直沉默，只说她自己的事她看着办。
　　第二件事就是打电话给郑昀，让他去美国：
　　“你给我打的每一个电话我都会接，每一个信息我都会回，除非我真的没有看到。你不说分手，你就永远是我男朋友，我就永远不会和其他男生在一起。但是如果你不去美国，那么今天开始，我们就彻底分手，你再也不会联系到我。”
　　“你威胁我，还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我希望你去美国，你不希望分手，这是目前解决困境最好的办法。”
　　电话那端停滞了良久，没有任何电流的干扰，静到能通过话筒听到彼此起伏的呼吸声。
　　“你刚刚说的话，意思是不是你永远不会先说分手？”
　　“是。”
　　“去美国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毕业后结婚。”
　　赵沐青静默了几秒，“你家人同意吗？”
　　“如果是你的话，他们不会干涉。”
　　“可以。”赵沐青紧握着手机，镇定地说出这两个字，但当时她的手已然在发抖，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痛快地肯定地答应了，同时在心里坚定地补充：绝不后悔！
　　做完这两件事，赵沐青像是插上了巨大的羽翼，整个人轻松的飘在空中。原来都不是什么难事，自以为的难以启齿，只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想成最糟糕的结果。话说出来了，决定也做了，没有什么事压在心里的感觉，真惬意。